[轉載]復活節波蘭烏克蘭等地遊記(上)

三月廿八日(六)華沙

一如歐洲各地,丹麥哥本哈根大學復活節假為期一周,連課餘日(dayoff)可達十一日,走堂的話可以更長⋯⋯⋯身為乖學生,我上完假期前最後一課才啟程(其實因為冰島之行後需時休息和執拾),獨自到波蘭、烏克蘭一遊。
波蘭為東歐共產陣營要員,與俄國淵源甚深。此淵源最顯明處,莫如首都華沙的科學文化宮(Pałac Kultury i Nauki,簡寫PKIN,故當地人謔稱該樓「北京」)。獨裁者由於不受批評,一般自以為很有藝術天份。史太林在莫斯科建了七姊妹,本來第八姊妹就是炸毀大教堂擬建的蘇維埃宮,陰差陽錯之下,此樓落戶華沙,至今仍為波蘭第一高塔。蘇俄稱此樓是送給波蘭人民的禮物,似乎不太準確,一來蘇俄建築工人是由波蘭政府支薪的,二來蘇俄從沒問過波蘭想不想收這份禮。
蘇俄倒台,此龐然大物依舊座落華沙中央車站旁,多達三千二百八十八間房,現作辦公室、會議場、博物館、演奏廳各種用途。三十樓設觀景台,大約三十港幣,便可登上看市內最好的全景-因為看不見此樓。登樓的升降機是全波蘭最先進者,秒速六米,不消半分鐘便可到頂。升降機由西歐進口,安全無虞。

三月廿九日(日)華沙

十六、七世紀,德俄兩大國尚未成形,波蘭王國與立陶宛大公國締結聯邦,政治開明,眾民廣土,曾為東歐第一大國,與法國、瑞典等不遑多讓。十八世紀,波蘭遭三次瓜分,國土併入西邊新興的普魯士、南邊老牌奧匈帝國和東邊貪得無厭的沙俄。波蘭消失於世界地圖長達一百二十三年。一九一八年,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德國、奧地利與鄂圖曼土耳其落敗,俄國發生革命退出戰爭,戰勝國重劃歐洲甚至中東版圖,於後世影響極其深遠。波蘭重新立國,惟其版圖與今日大相逕庭。
十八世紀以後,波蘭處於德俄兩大強國夾縫之間,一直苦苦撐持,不由自主。第一次世界大戰後的榮景過了二十年,波蘭的鄰居-希特拉與史太林有了新主意-再次分掉波蘭如何?一九三九年四月,臭名昭著的蘇德互不侵犯條約,又稱莫洛托夫-里賓特洛甫協定簽署,兩國密約第四次瓜分波蘭。九月,德軍全面進犯波蘭,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蘇軍亦乘機大舉入侵,奪取立陶宛與波蘭東部。納粹製造了慘絕人寰的集中營,蘇俄則擄走並謀殺二萬二千名波蘭軍政與學界領袖。波蘭再次亡國,精英階層近乎消減。
隨着納粹敗象紛呈,美英蘇領袖先後會面商議戰後劃界。如狼似虎的蘇俄毫不掩飾其欲求,一舉將波蘭東部利維科夫等地劃入烏克蘭。為求盡快擊敗納粹,美英只好同意,並允許波蘭自德國獲取東普魯士(波羅的海沿岸)和Breslau(易名Wrocław)等地作為補償,復國後的波蘭於是整體西移。
一九四四年八月,波蘭人不堪壓迫,又見納粹行將戰敗,發動起義,波蘭流亡政府獲史太林許諾派兵支援。事實再次證明獨裁者的承諾往往作廢。英美一向不看好起義,認為純係魯莽的意氣行動,蘇軍按兵不動隔岸觀火,剩下華沙市民對抗裝甲精良的納粹軍。十月,起義失敗,納粹報復將華沙全市摧毀,便是《鋼琴戰曲》(The Pianist)的真實背景了。
看過波蘭的慘痛歷史,倒覺得中國晚清所謂遭列強瓜分不算大禍,更不是今日憤青民族主義排外的藉詞。波蘭國歌首句Jeszcze Polska nie zginęła, kiedy my żyjemy,意即只要我們一息尚存,波蘭猶未滅亡。如此悲涼的國歌倒不常見。

四月二日(四)奧斯威辛

一九四五年一月,蘇聯紅軍攻入奧斯威辛集中營。雖然德軍已提早毀屍滅跡,但是集中營的景象還是令世人震驚。
波蘭很多景點都設訪客人數上限,集中營規定上午十點至下午三點期間,遊人只許隨團入內,而導覽團設名額,不消說英文團最為搶手,故此安全起見,可以網上預約。若網上名額已滿,或可在克拉科夫(Krakow)跟團,如此便要給旅行社大賺一筆了。自行前往者,可搭火車或巴士到Oswiecim站,即波蘭語的奧斯威辛。參觀前上網看過,發現耶穌受難日的導賞團爆滿了(也許與猶太人受難聯繫?),便提早一日去。由Katowice市前往更快捷。
該址全稱Auschwitz-Birkenau集中營。Auschwitz興建較早,初具規模,後來加建的 Birkenau大上廿二倍。原為專門虐殺波蘭精英階級,但由於選址位處波蘭中部,亦大抵為全盛時期納粹德國的正中心,交通比較便利,故後來用作屠殺歐洲猶太人,成了殺人最多的滅絕工廠。猶太人並非納粹的唯一迫害對象,卻佔了該集中營死者九成。
正門的「Arbeit Macht Frei」(勞動使爾得以自由)成了這段荒謬歷史的象徵。 七十年前猶太人等被趕上人滿為患的運畜列車,經多日斷水斷糧,穿過森嚴設防的兩重鐵絲網,受納粹醫生甄選者。體格壯健者往左走,進入工場作納粹的戰爭機器;老弱婦孺往右走,進入毒氣室。納粹醫生絕不憐惜,更不會逐人望問聞切,他們憑直觀,例如戴眼鏡與否,便草草決定該人生死。只有一類人可免即死,就是雙胞胎。納粹希望得知產生雙胞胎的科學原因,以求推廣全國壯大德意志民族,這群雙胞胎便用作納粹的活體實驗。此項實驗毫無成果,卻害死了幾千名嬰孩。
集中營裏展出纍纍的私人物品諸如罐皿、箱篋、鞋履固然怵目驚心,然而至為慘不忍睹的是堆積如山的死者頭髮。猶太奴隸被迫令處理毒氣室裏同族的遺體,將其「物盡其用」,金牙拔光再作冶煉,毛髮剃光以織造衣衫墊席,甚至將油脂溶製為肥皂,餘骸才推入焚化爐,或用作肥料。是處人命還不如工業原料值錢。
參觀當日雖為四月天,然而雨雪紛飛,寒風徹骨,加上集中營多為戶外遊覽,旅客都提不起神來打量各處。這樣短短三兩小時已恁般難受,自可知七十年前衣衫單薄、凍餓多日的受害者的悲慘遭遇。原來當年清洗惡臭難當的糞坑屬於優差,因為至少可在室內工作,寒天之下,總比在戶外修建集中營為好。散隊前,導遊說她祖輩亦有人葬身集中營,令我憶起去歲冬天赤柬金邊集中營的導遊亦如是說。很不幸,此等泯滅人性的屠殺一直發生,也許將繼續發生,為每代人留下創痛。

四月三日(五)克拉科夫

正當成千上萬猶太人被送入集中營,一名納粹黨員卻加緊招募猶太人擴建工廠,並以賄賂軍官試圖使工廠免於關閉,工人免於殺害。不消說此人便是舒特拉工廠的主人公。
身為納粹黨員,舒特拉絕非道德無虧的聖人,他曾經為納粹收集情報,協助制訂閃擊波蘭的計劃,而他的工廠生產的器具和彈藥亦為納粹所用以攻打奴役各國人民。然而猶太工人深明戰火之下,活命已經不易,而是處的伙食待遇的確優於其他工廠,更不用提集中營了。
工廠大部分建築早已無存。看過舒特拉工廠電影的人也許能認得僅存的入口。進去首個展廳是戰前波蘭的最後榮景。一排納粹旗幟過後,悲慘歲月來臨。納粹計劃徹底消滅波蘭民族,禁絕波蘭語,一切地名均須改用德語,例如克拉料夫火車站,須由Kraków Główny改為Krakau Hbf。納粹驅逐猶太人,充公其財產。特別展覽為美英蘇三國領袖如何私自擬訂戰後世界格局,從未過問波蘭人便將其國土整體西移。亦可參觀猶太隔離區藥房,當年隔離區內外由此通風報信甚或收發物資,也許是當年猶太人的生存夾縫。
戰後很多人不解,公認聰明的猶太人怎會像待宰的羔羊唯命是從,毫不反抗,以致幾百德軍可以劫持幾萬猶太人殺害之。我則覺得這樣有點事後孔明。設身處地,納粹對猶太人的屠剹並非一蹴而就,而是逐步升級-最初只是騷擾,然後侮辱、打罵,納粹掌權後開始搗毀其財產(水晶之夜Krystallnacht),繼而充公,繼而圈禁人身,最後滅絕。納粹訛稱要猶太人脫衣沐浴然後毒氣殺害固然是令他們乖乖就範的掩辭,但更重要的是殘酷戰爭使人頓失依靠,猶太人於是試圖團結互助,納粹看準這點,籠絡猶太部族首領成立傀儡組織Judenrat,「以猶制猶」,透過他們之口許諾新生活,久歷劫難的猶太人才不虞有詐,順服全副武裝的納粹士兵。當然,有很多年少氣盛的猶太人察覺不妥,起而反抗,集中營的其中一所毒氣室也是這樣摧毀的。然而納粹實施連坐法,一人反抗或逃走,十人受死,其一名軍官遇害,將由整村無辜平民陪葬,如此嚴苛近似秦政的律法,的確嚇阻了大部分人的反抗意志。
或問,看如此悲慘的歷史不是自討沒趣嗎?我則想,雖然人類總犯上同樣錯誤(阿寶?!),但了解歷史、增加警惕仍是人人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