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八日(三)臨別
通宵候機,殊不好受。回想交流以來首趟不甚成功的歐遊往漢諾威亦係徹夜難眠,竟然首尾呼應。北國太陽早起,晨光照耀,方便我卸下無謂行裝以適行李限制。毫不猶豫將一大袋污糟舊衣塞入垃圾筒,騰出行李袋空間帶上所有手信,剛剛拉得上鏈。網云挪威航空機上有免費無線上網,果然不虛,惟網速特慢,不如回宿舍上個夠。
丹京是我在歐洲的家,不費吹灰之力帶S安頓宿舍,美國室友已於一星期前退宿回國,他將自己的床位拾得尚算整潔,可供S容身,至於清理廁廚共用部份……就是餘下兩日我的工作了。
略作梳洗,便帶上愛沙尼亞朱古力手信,步往市北EDPK會計師樓找尼古拉和米小敘。作為丹京大學buddy,他們真是無可挑剔,先於二月收留我在丹京大學「人氣宿舍」Tietgenkollegiet(見第一篇啟程篇),後邀請我進入會計師樓飯堂免費用膳。恰巧他們的女上司也同枱食飯,我便寒暄幾句。辦公室頗有北歐氣派,四顧開揚,風景怡人,有水池草坪足以舒目,整體氣氛不似在香港般緊張侷促。尼古拉說當日下午他便會啟程丹麥日德蘭半島鄉鎮做義工,然後會在倫敦一間律師樓任事,我深慶返來得及時,得以好好道別。
我和丹京的緣份也未盡。本擬回宿休息和執拾,忽接S「求救」訊息,遂往丹麥建築中心(見第廿二篇客至篇)接應。反正出了城,我便作她的導遊,卻也走訪了兩個未曾踏足的景點:Christiania實驗區附近的救主堂(Vor Frelsers Kirke),以酒鑽形尖頂和螺旋樓梯聞名,天氣好的話可以爬上塔頂俯瞰丹京,教堂的鐘樂器亦係北歐最大;樂高店(LEGO)就不須多介紹了,如果像我見丹麥比隆市樂高天地(Legoland)票價高昂而卻步,倒可來丹京步行街這間樂高店望梅止渴,有丹京新港等地模型,極能勾起回憶。儘管丹京留學生涯多麼刻骨銘心,還是只能與S略述皮毛,指點日常到訪的超市、課室、銀行、公園,努力拼湊滿腦的記憶碎片。最後,我們回到宿舍煮晚餐,利用剩餘物資再買點新鮮蔬菜,弄個茄汁菠菜腸仔飯,效果出奇地好!
七月九日(四)收拾
雷雨連天,S亦無意外出,安坐床上觀看打掃表演。自午一點始一直刷拭灑掃,整日不輟,小小斗室竟至凌晨二時才初步完成清理!室友走得快好世界,餘下廚廁公用部分清潔尤煩,油煙漬和地磚罅隙塵垢極之頑固。事多而食少,午餐只是簡單吃Rugbrød配罐頭咖喱魚。《丹京遊學記》好像從未介紹Rugbrød此一丹麥國食,而中文維基百科亦無此條,姑譯「丹麥黑麥包」。
丹麥黑麥包通常以條狀出售,類似嘉頓方包般,通常已經切好片,但我在挪威超市也見過未切片的麥包,顧客可自行使用切片機。黑麥包呈棕黑色,表裏都會摻些葵花籽和南瓜籽之類增添營養和咬口。香港的麵包飽含空氣,咬下去會有陣風吹出來,丹麥黑麥包則真材實料,有些廠家甚至會以啤酒代水保持麥味。根據多月三餐經驗,這黑麥包伴罐頭凍醃魚來食風味極佳,通常吃三四片便能飽腹,多吃了也無妨,它富含纖維而絕少油糖,比白麵包健康。
勇於嘗試往往帶來驚喜。回想二月到埗,冒風霜走入Tietgenkollegiet,米為我弄了一杯熱茶和兩塊黑麥包,不啻乎雪中送熱湯,那杯熱茶飲得歡喜,那塊黑麥包……初嚐太不對口味,說它是麥片它不是,說它是麵包亦不是,總言之與香港常見的鬆軟白麵包(現在我反倒嫌棄之)大異,故僅小嚼幾啖,為免尷尬,將食剩部分用紙巾包好訛稱遲些才吃,然後與米和她的宿友嘻哈一番,那塊可憐的黑麥包也就無聲無色地走入垃圾桶。
可是丹麥沒有放棄向我推廣這國食。為自理三餐,早早便養成每日逛超級市場的習慣,加上課業不算繁重,往往貨比三家,甚至跨區購物,不難發現,即將過期的麵包總會割價促銷,白麵包往往半價出售,而黑麥包更會劈價三分之二。有日白麵包正價待沽而黑麥包三折發售,終抵不住特價引誘,買了一袋一公斤裝,回宿吃了一塊,口味比在Tietgenkollegiet初嚐者更怪,或係品質較次之故,可又不欲做「大嘥鬼」,如是者吃下一塊又一塊,細細咀嚼,除卻一入口的微酸,好像有點麥香滲出,顆麥粒籽也很有嚼頭,吃了四塊便覺飽足,深覺實惠。然後有日罐頭醃魚也做特價,將之伴黑麥包來吃,味美無窮,不能自拔,竟一日三餐食此味而不厭者!料想他朝重返丹京,也不會附庸付一千大圓去Nova食那麼幾碟小菜,不如去超級市場買這兩味,或許加個生菜和一支果味梳打水(亦留學丹京時常飲者),在玫瑰宮花園或大眾公園(Faelledparken)席地而餐,豈不快哉!
驟雨初歇,和S在樓下超市買點黃芽白,加上剩餘物資,弄出一味黃芽白煙肉腸仔飯。這頓在丹京的最後晚餐,論味道論回憶,均係無可挑剔。
食過飽飯,天色轉佳,我們一同在大眾公園散步,徐徐行到環城河,隔岸燈火觸手可及,可是幾月時光匆匆,無計留住,再入市區徒增不捨,毋寧輕輕道別,回首歸去。是晚,重雲欲墜,風氣蕭索,遙想家事,憂悒罔極。
七月十日(五)歸程
我沒有時間自陷於思緒,距清理退宿只餘幾小時。清晨二時許才初步完成灑掃,已盡人事,有些污漬積重難返,殊難根除,須待專人清理,任憑丹京大學房委會剋扣按金吧(最後房委會剋扣四百四十克朗)。執拾行李猶如整理記憶,此前多番外遊,有短至四五日,有長至一月餘(即東歐畢業旅行),因廉航行李限制,只帶上必要物品;今番回港不知何日重臨,行李篋再大也裝不下全部回憶,亦只能帶走貴重物品:糧油雜貨免問,都搬到宿舍公共飯廳待有緣人取用;衫褲能丟便丟,僅帶回厚風褸、保暖褲;電腦、電飯煲、外置硬碟(貯存相片)等電器;各地手信、郵票、小冊子;重要文件若丹京大學交流生手冊、北歐銀行帳單……盡量塞入行李袋篋,還因而弄傷手指,多得S幫忙將大小物件重新鋪排,纔合得上。
清早與S撤出,最後一次鎖上房門,離開拖城街宿舍-我在丹麥的家。最後一次乘「神車」1A號巴士往王港(Kongens Have)地鐵站。最早稱之「神車」者應是三月來訪的D,倒也貼切,事關巴士在宿舍附近有站,駛經市區眾多景點和地鐵站,亦可轉乘地鐵往機場。今次海外交流,讀書少,旅遊多,不知多少次上Rejseplanen網查閱車次,拖着行李星夜等候「神車」出機場,又多少次完成一趟旅程拖着疲累身軀乘「神車」回宿癱睡。
可是這日出機場前還有個地方要去-乘地鐵往腓特烈山(Frederiksberg)站丹京大學房委會交還宿舍門匙,不期然又記起抵埗丹京翌日,米攜我來領門匙,道旁的老麥和外匯銀行(Forex)依舊,又將迎來多少世界各地遊子?S將繼續留在丹京多一日,這晚會住在火車總站旁的廉價(北歐的所謂廉價)旅館,稍後轉往波蘭與重啟歐遊的T(見《東歐畢業旅行》立陶宛篇)會合。就此道別。
無人駕駛的地鐵車卡駛過熟悉的車站,可是市中心國王新廣場站(Kongens Nytorv)和機場(Kobenhavns Lufthavn)之間的車站我是從未踏足的,例如機場之前的Kastrup站副名「藍星」(Den Blå Planet),到底有何奧妙?到了機場,最後一次將「八達通」(Rejsekort)亮於出閘機(check ud)前,還剩四十幾克朗,於是往地鐵票務中心退咭,餘額撥入北歐銀行扣款咭,即在香港也用得到。拖曳輜重,蹣跚走到登機櫃位,果然,行李超重達五公斤,職員冷峻地拋下一句「this will cost you」。他可知道可棄者已然盡棄,這廿八公斤物事都是再三揀擇,或係貴重,或有以贈人,或有特殊紀念意義的。身為常客,丹京機場於我彷如客廳一般親切,當然,丹京於我是家,我於丹京則只是客。雙腳離地一刻,潸然淚下,一來感念幾月浪漫遊學生涯,二來憂懼於家中即將遭逢的巨變……
預告:下篇為丹京遊學記終極篇,將總結幾月以來得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