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四日(三)柏林
退宿上水發電機,今夜返家(丹麥的家)。因旅館偏遠,不願折返,故一併帶走行李。連日頻撲,腿力不濟,乘電車出城,憑博物館通票遊覽各處。
先是自然博物館(Museum für Naturkunde),館址是標準的古典主義學院建築。德國學校似乎熱衷帶學童去博物館,我如超齡學生般在童子群中觀看恐龍化石和生物標本。好在他們放慢板,一時拿着工作紙-應不似香港那種鬥快填充題-周圍探索和描繪花草鳥獸,一時打量顯微鏡下的浮游生物;我則是急行軍,不過去到海洋生物標本館還是久久注目於數以十萬計的玻璃樽,裏面黃黃啡啡的化學溶液浸泡保存人類的鄰居,牠們可佔據了這星球的表面七成。
接着去附近的漢堡車站現代美術館(Hamburger Bahnhof)。一看便知美術館前身是座火車站。該站的火車開往漢堡,同理漢堡也曾有座柏林車站。這種命名方式看着便覺親切,因為前年與朋友遊俄,莫斯科的車站正是以主要目的地冠名-白俄車站通往白俄;喀山車站通往喀山。不過這種方法在今日德國就不那麼合適了,一來各大都會通常設中央車站,名「Hbf」以足識別;二來全國鐵路四通八達,並無特別方向。其實早在一八八四年火車已經改停柏林中央車站,這座漢堡車站在一九O四年改為鐵路博物館,九十年代鐵路博物館遷入新建的科技博物館,原址一九九六年成為今日的現代美術館。叫得「現代美術」,我等俗人來到自成丈二金剛,唯一看得明白的是安迪華荷的彩色毛澤東和瑪麗蓮夢露。
漢堡車站毗鄰柏林醫學院(Charité),為全德逾千間醫院中最優者。醫院在十八世紀初東歐鼠疫猖獗時成立,取法文名慈善局,一八二八年成為柏林大學的教學醫院,即瑪麗醫院之於香港大學也,該校師生包攬全德所獲諾貝爾醫學獎之泰半。博物館座落四層高的小樓,不過不失地介紹了德國醫療系統與科學之發展。常設展覽包含一「人體奧妙展」,又是以一樽樽溶液盛載遺軀,始明白為何館內不許拍照。看着那些小產死胎和殘缺的臟器,想着這些先人有過怎樣的人生,又是怎樣走完最後一程的,似乎該找個時候簽器官捐贈咭。展覽亦不諱言臭名昭彰的納粹人體醫學實驗,當中一些無聊而邪惡的計劃,例如將人浸泡凍水看人體忍受失溫的能耐,除了製造痛苦別無科學成果,污了「實驗」一詞。撇開戰禍,看到館內模擬前人諸如蛆蟲吸毒、刮骨療傷的慘狀,不難感嘆今人得益於近代醫學進步實鉅。
為節省車費,雖陰雨綿綿,仍憑勞累雙足,拖着行裝穿過市中心。午兩點行經勃蘭登堡門,有導賞團即將出發,湊聽一會,被「團友」「溫馨提示」他們可是付足錢,唯有悻悻然迴避。繼續南行,一睹國門旁廣大的遇難猶太人紀念碑。行行重行行,見又有導賞團聚集,待其散去一探究竟,原來是希特拉地堡遺址,那一齣齣「希特拉都買不到鹽」、「希特拉都cut不到有線」的戲碼湮沒在露天停車場的雜草下。
不通五律之人,憑證在樂器博物館隨便逛了幾圈,又遇上一班學童,今次他們坐定定,聽館員演奏特大管風琴,不能不說是驚喜。徐徐來到波茨坦廣場(Potsdamer Platz),玻璃鋼筋大廈之間留了幾片圍牆殘跡,提示遊人這裏是柏林。
然後參觀文化廣場上的兩大博物館。裝飾藝術館(Kunstgewerbemuseum)再次替我上了美術史堂,從中世紀那些暮氣沉沉的金銀聖像至精巧怪誕的現代藝術,始終最喜「新藝術」那種簡潔流麗的杯盤和擺設,連同舊國家畫廊(Gemäldegalerie),看了近萬件藝術品,身心俱疲,無可復加。
我那張博物館證也功成身退了,最後參觀免費的「政治恐怖館」(Topographie des Terrors),前身是納粹黨衛軍和蓋世寶太保總部,又再上多堂納粹史。柏林之旅終告完成,到附近查理哨崗的老麥休息,耀目的大M字昭示美蘇冷戰的結果。
晚十一點,又回到市西巴士總站,候通宵車回丹京。柏林猶如萬花筒,面目紛呈,勝蹟不計其數,何況實際逗留不過兩日半,很難指望盡覽,例如柏林圍牆東部畫廊那幅蘇德共黨領袖擁吻圖,終亦緣慳一面。總是戒不了來去匆匆的陋習,總是改不了香港人貪快務多的性格。或恐將來俗事纏身,不復今日逍遙,暫伴月將影,行樂須及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