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亞佛國系列(五)瓦城上

南亞佛國系列(五)
瓦城上

十一月三日(四)娘烏-瓦城

準確點說,一如大部份旅客,我是住在蒲甘古城以東的娘烏鎮,鎮上很多居民都是被當局命令遷出古城。小巴在娘烏載滿乘客後會直奔瓦城,不必重回那討厭的地方。說「直奔」又是不太準確,因為娘烏-瓦城之間極多修路,朝九點出發,午四點才到瓦城。瓦城曼德勒山亦是觀賞日落的好地方,在旅館卸下行裝便乘電單車(除非另外指明,瓦城的「的士」多是電單車,粵人稱為「摩的」)前往。雖然今次是做乘客,但是經過蒲甘「跌鑊甘」一役猶有餘悸,幸而老司機老神在在,飛速奔馳,轉眼到達山腳,若非乘車攻頂,便要赤足攀登梯級。

曼德勒山夜景

氣喘噓噓到了二百三十米高的山頂,太陽剛好落了,幸好四周視野開闊,不枉專誠上來。網上說山頂會有成群僧侶主動與遊客攀談練習英文會話,而我見到的多是遊客和他們的(該為收費)導遊。華燈漸上,居高臨下,瓦城中心的四方形格外顯著。那個四方形是末代貢榜王朝的舊王宮,貢榜王朝覆亡後改為軍營,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毀於炮火,戰後被緬甸軍方佔用,直至九十年代才部分重建還原,可惜如同蒲甘很多佛塔,還原工程做得相當粗疏,使建築有形無神,以致很多遊客(包括我,因時間關係)不去特地參觀。

十一月四日(五)瓦城外

除了仰光,緬甸大部分地方的人都依賴電單車代步。瓦城是緬甸第二大城市,亦是緬北的入口,市區人車紛雜,沙塵滾滾,不甚好行,遊客來瓦城多是去其周邊景點,那些景點相距甚遠,交通亦很不便,須僱車前往,其中最經典的行程叫「三都之旅」(The Three Cities Tour),即阿瑪拉普拉、因瓦和實皆,皆是緬甸的故都,幾乎所有瓦城司機都懂得去這些標準景點,私家車連司機的整日收費約二百至三百港幣。

朝早八點,司機準時接載,識得不多英文,口頭禪是「Are you OK?」(漢譯:「得未呀?」),他旁邊坐着一位年輕人,應是其子兼「job shadow」,訓練兒子日後如法載客謀生。標準行程的第一站是一間路邊的打金舖,工匠將金條打成金箔。這站作為第一站是有原因的,就是方便遊客買金箔到第二站-馬哈牟尼佛寺。馬哈牟尼佛寺建於一七八五年,是瓦城第一大佛寺,亦是緬甸僅次於仰光大金寺的聖地。寺內的最大佛像高四米,金雕玉砌,是由緬甸西部若開邦妙烏擡來,每日清晨四點半,僧侶會擦拭佛像,很多遊客(不包括起不了床的我)會來觀摩儀式,而日間其餘時間則容許男人往佛像身上貼金,如是者佛身愈來愈貴厚重,據聞佛身上的金已厚達六吋。

由於我不耽擱,私家車從容到達第三站。每朝十點,倍數於僧侶的遊客會恭候馬哈伽納揚僧院(Maha Ganayon Kyaung)道旁觀看「千人僧飯」。簡而言之,千人僧飯就是近千個僧人步往飯堂的過程,他們途中會手捧衣缽化緣,供途人放上糖果、糯米之類。當日的遊客都很守規矩,沒有大刺刺地近拍僧侶面孔甚或阻礙他們行進。

《孤獨星球》緬甸冊實皆頁

標準行程第四站是瓦城西邊的實皆(Sagaing),十四世紀蒲甘王朝覆滅後,曾為實皆王國首都,當地佛寺多毀於地震,而今在實皆山上分布的佛寺多是近現代新建,色彩俗艷而不協調,難令人留下多少印象,惟烏敏東色(U Min Thonze)寺的成列佛像是《孤獨星球》緬甸冊的其中一幅大圖,若攝影得法,尚算壯觀。

第五站是因瓦(Inwa/Ava),於十四至十九世紀時為緬甸幾個王朝的都城,經歷多次地震,至一八三九年緬甸最後第二位國王敏東決定遷都瓦城時荒廢,「曼德勒」的別名「瓦城」也是得自因瓦。這裏是「三都之旅」中最有古意的一站,故亦是緬甸人最能牟利的一站。私家車和大多數旅遊巴都泊在河的一側,須乘橫水渡至因瓦,司機問我想不想加十美元乘他的車遊因瓦,可是到了彼岸租馬車也是公價十美元,故便婉拒。因不願與陌生人共乘馬車,到了因瓦我便付少一點錢又乘電單車,今次的司機是一名主婦,身材與電單車相當。因瓦行程作為「三都之旅」一部分,亦是非常標準化,主要景點有寶伽雅柚木寺(Bagaya Kyuang)、馬哈昂美(Maha Aungmye Bonzan)寺、南明(Nan Myint)斜塔和雅丹那先密(Yadana Hsimi)寺。坦白說,這些景點各自都不甚可觀,比起蒲甘和曼谷大城都遜色很多,似乎亦解釋了為何當地人想出用馬車作招徠,且當地旅遊業將因瓦與實皆和烏本橋包裝成「三都之旅」,實行「綑綁式銷售」,不可不謂聰明。雖然,我倒很喜歡因瓦的破敗城垣。

第六站是瓦城以南阿瑪拉普拉(Amarapura)的烏本橋。烏本橋建於二百年前,全長一公里餘,是世上最長的柚木橋,橋躉和柱頭寫上緬甸數字,由一數到九百幾。烏本橋日落的名氣僅次於蒲甘古城,所以黃昏時份遊人如鯽,很多「龍友」會僱艇家到湖中心,拍攝紅丸墮到橋上的經典畫面,吝嗇如我者找個灘頭、蹲下身子、用點技巧,該也能拍出一點意境。

終站當然是旅館,整日下來付了錢就不用怎樣動腦筋,是懶惰遊客要完成願望清單(bucket list/to-do list)的簡單方法。

白田筆談(測試版)總目錄

舟搖搖以輕颺,風飄飄而吹衣。

白田筆談(測試版),乃將白田筆談Wordpress版試移往Medium平台而成。白田筆談Wordpress版開辦有年,以遊記為主,上載相片甚多,帳戶容量有飽和之虞,適香城才女推薦Medium平台,謂使用甚便,既能以clap代讚,激勵創作,又可以文會友,交流志趣,遂創立測試版,將Wordpress舊文重新張貼於茲,稍加潤飾,增添相片和後按若干。若收效良好,養成慣習,以後新文章悉可發布於斯,測試版可取代成正式版矣。

又,「白田」與石硤尾公共屋邨無關,純是小弟真名的改寫,故亦用作另一專頁的筆名。網云白田是一種玉,「潔則梁園之雪,雁蕩之雲,溫則飛燕之膚,玉環之體,入手使人心蕩」。當然小弟文字功夫並不到家,倘有一二知己不嫌粗淺,時頒教誨,於願足矣。

為此總目錄,方便搜尋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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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亞佛國系列(四)蒲甘

南亞佛國系列(四)
蒲甘

十一月二日(三)蒲甘

緬甸蒲甘號千塔佛都,與柬埔寨 吳哥窟和印尼婆羅浮屠合稱東南亞三大佛教勝跡。雖則我對佛教一無所知,也不認為一個人看日落日出能有幾浪漫,猶不能免俗前來。落後國家(恕我直言)如緬甸和寮國都有個特點,就是長途巴士站總是設在遠離市區,而夜班巴士總是在最不適當的時份到埗,這種極之違反便利原則的安排,極可能是的士業界合謀關說的結果。例如我乘坐的巴士夜九點在茵萊湖開出,凌晨三點到達蒲甘城外三公里處。如果在日間,三公里大概半小時多一點便能行完,但若非參加奧比斯夜行,誰會在深夜摸黑步行三公里?於是巴士一到站,成堆的士司機如狼似虎一湧而上漫天開價,我和另外兩名西人只能還價少許,便就範去。至於本系列稍後介紹的錫蘭因鐵路交通尚稱發達,便無此弊。的士入城途中會有人收取入城費。

蒲甘古城佔地頗廣,難以徒步遊覽,遊人多僱牛車、租電單車或單車,又因古城遍地砂礫又多起伏,電單車較單車受用,所以蒲甘的旅館多備電單車以供租賃。我不會駕電單車,本來打算租普通單車,用一日半時間遊覽古城精華。可是當日到達旅館時是清晨四點許,剛好是黎明時份,為了把握時間,把心一橫,試試駕電單車,怎料成了整趟旅程最錯的決定。初上鐵騎,旅館職員只簡單交代電單車的開關和加減速功能,或許在他們眼中,駕電單車就如蒙古兒童騎馬般易如反掌,不學自通,就是坐穩後用雙手前後轉動手掣而已。我一用力轉手掣,電單車向前颷了一下,如汪明荃所言「個心離一離」,幸而路上無車,否則當刻便足釀成車禍,還好剎得切車,只滑行了數米。旅館職員也吃了一驚,急忙問我是否應付得來,這時我竟然強充死撐,說練習一兩下應該可以,現在回想,真是孟浪之極,若是普通人都能無師自通,還要有人以教授電單車為業的嗎?我將為此番魯莽付上代價。定一定神,這次緩緩轉動手掣加速,電單車倒能平穩前進,我還來不及向旅館職員說聲「OK」。拜遊客入城費和住宿稅所賜,蒲甘娘烏、新城、舊城之間的柏油路鋪得極好,我這個連初學者都稱不上的遊客,竟然漸漸提升車速至每小時五十公里,真如童子戲火,無視馬路虎口。

行前準備多聚焦在城際交通如何安排,對蒲甘地理和景點位置一竅不通,況且天還未亮,到處都是漆黑樹影,只顧一直向前,看能不能遇上人寰處。未幾,一名自稱「畫家」的人向我招手,說可以帶我到一個好地方看日出。略為馬後砲一點講,其實當時我已思疑他是騙子,但我再次自以為是,以為他應該騙不了我多少錢,亦總不能靠搶,便隨他去。將電單車泊在一座不起眼(黑夜中又能怎樣起眼)的佛塔旁,塔前鞋履散布一地,果然有幾十遊客已赤足攀上塔頂,雖然不知他們是自己找來還是一樣被「畫家」引至,但是當時想着能夠目睹晨光便好,再者「畫家」初時服務也頗殷勤,伸手助我攀塔。漸破曉,天邊有點雲霞,不能見到火球從地平線上冒起。可是朝陽隨熱氣球高升,千百佛塔盡成剪影,遊客讚嘆聲此起彼落,還是有可觀之處。

騙局前菜已經用過,上返電單車後,「畫家」說要帶我去看他的「畫」,本來這時我應一走了之,但又心想大家都是駕電單車,他的技術又必遠勝我,要是上演「頭文字D」,我絕非他的對手,又想着到時總能推搪,便再深陷泥足。去到瑞古意 (Shwegugyi)塔的庭院,「畫家」將他的「手工畫」「珍而重之」地鋪在地上,逐幅介紹,說自己嘔心瀝血花了多少個時辰畫成,而我又虛情假意地「讚賞」,怎料這番謬獎又令他以為我真的愛上了他的「畫」。當我始終回絕準備動身,他便繼續糾纏,幾番擾攘之後,我一來希望將他打發走,二來想着剛剛他也幫助我登塔看日出,也有一點功勞,最後便以高幾倍的價錢買了一幅「畫」。我不願記起這宗騙案涉及金額,總之應夠他樂上半天,而我在接下來的半天,不斷看見婦孺賤賣那些「嘔心瀝血」而成的「手工畫」,世人有眼無珠若是,真替「畫家」不值呢。

卻說緬甸人進入蒲甘古城是免費的,所以村婦小兒都麕集在佛塔周圍擺賣,一些小童語言天份較高,會充當導遊介紹他們所處的佛塔,而遊客聽完講解之後通常會比較不吝嗇,我也花了一二美元幫一個口舌便給的女孩買明信片當酬勞。

食過早餐,踏上電單車,自以為駕術嫻熟,忽樂於在主路上風馳電掣,看了好多座失修的佛塔殘跡,反而比起舊城中心的著名佛塔有風味-由於緬甸軍政府銳意發展旅遊,卻無足夠耐心和技術修復古跡,時以粗暴的現代手法和物料重造,敗壞風貌之餘,亦產生了「古跡」由幾百座增至幾千座的吊詭,令蒲甘與世界遺產地位失諸交臂,人稱最美的阿南塔(Ananda)佛塔亦沒有令我留下多少印象。

瑞山陀(Shwesandaw)塔

瑞山陀佛塔是觀賞日落的佳處,但是下午兩點登上未是時候,本來打算日落時份回來,在塔上看到一座龐然大物,即蒲甘體型最大的淡瑪揚基(Dhammayangyi) 佛塔,俯瞰下來,似有羊腸小徑通往,便騎電單車去。誰知這段小徑凹凸不平,砂礫亦多,我不知從電單車上跌下多少次,雖然車速不快,跌下來還是不免擦傷。人跌倒還能起身,電單車跌下則如千斤鼎般難以扶起,一旦不慎觸動手掣,電單車發動更足以將人拖行,險象環生。是時,前後的路程都是一樣,「進亦憂,退亦憂,然則何時而樂耶」?極感孤立無援之際,一名緬甸小童竟然力大如牛,不費吹灰之力扶起電單車,並駕着我的電單車載我一程。到了淡瑪揚基塔下,正不知如何感激,他已明碼實價,說要多少報酬。確實數字我已忘記,該不是大數目。我想即使施善不圖善報,亦該答謝一下他的解救之恩。不料身上的緬幣不是太賤就是太貴-若給他大鈔,他幾可肯定不會找續,會拿着大鈔揚長而去;若給他零錢,又會被他詛咒。最後我決定接受詛咒,那句咒語我不願再提,而我當日隨後也得了現眼報-或因體力虛耗,心緒混亂,手腳不聽使喚,例如在電單車行將翻側時竟然轉錯手掣加速,跌得更多更重。最後,在略遊當地唯一印度式佛寺摩訶菩提(Mahabodhi)寺後,管他千塔萬塔,一心返宿休息,沐浴更衣時,始發現身上傷痕纍纍,小擦損已顧不上,只集中清理流血的部份。樂極生悲,狼狽如斯,未曾試過,怎料日後在寮國又要再犯一次。癱臥床上,窗外雷雨大作,正好安慰自己沒有因傷錯過日落,而經過整日折磨,我已不願在這座城看第二次日出了。

[1],藉以保護古跡和避免意外,此舉不無道理,可是人類總是熱愛冒險和登高(這方面我不算人類典型),以後的旅客或要暗怨少了一點樂趣。最近在TripAdvisor網發現蒲甘新建了一座收費觀景塔[2],從相片已經看出其庸俗仿古風格,而西方遊客的評語亦好壞參半。


[1] Myanmar Times, Locals have mixed reaction to Bagan’s pagoda climbing ban, 21 Mar 2018, https://www.mmtimes.com/news/locals-have-mixed-reaction-bagans-pagoda-climbing-ban.html

[2] TripAdvisor, Bagan Viewing Tower, https://en.tripadvisor.com.hk/Attraction_Review-g317112-d1912507-Reviews-Bagan_Viewing_Tower-Bagan_Mandalay_Region.html

南亞佛國系列(三)茵萊湖

南亞佛國系列(三)
茵萊湖

二O一六年十月卅一日(一)火車

星期一的凌晨,我獨自與昆蟲搏鬥。

我訂的是高級臥鋪,坐在同一廂房的還有三個捷克人。捷克人大概是個啤酒民族,開車不久他們就去了餐卡作通宵達旦之豪飲。火車駛離仰光,夜幕降臨,涼風陣陣,車身有點搖晃,人在車上好像置身搖籃中,好不愜意,難怪網上說仰光至瓦城的南北鐵路是全國鐵路網絡中修繕最好者。未幾,吹入車廂的除了晚風還有大量飛蟲,而車身已經不只是顛簸,直是上下左右前後狂搖,多段路軌下陷,列車疾速駛過時足以將人拋起,我一邊用枕頭打蟲之餘,還要一點定力以防跌倒,為了體驗緬甸火車旅行,吃足了苦。由於睡不了覺,晚十一點左右,我知道列車停了在緬甸首都內比都。緬甸的眾多古都,如蒲甘、勃固、瓦城等,現在都成為旅遊熱點,仰光更是主要國門,但是內比都則遊人罕至。相傳緬甸軍政府決定遷都中部,是怕近海的仰光遭美國入侵,但是整個遷都過程做得十分鬼祟,經過一年密謀,在二OO五年的某日,軍政府忽然下令限令兩月內完成遷都,官員才發現一座座政府大樓已經在一片荒蕪中拔地而起。獨裁政府最擅長「豆腐渣工程」,很多樓房未曾啟用已經滲水、損毀,真為之汗顏。經過十幾年,隨緬甸政府實施有限度開放改革,內比都迎來愈來愈多外國政要,未知他們如何看待這座新都。

儘管車況堪虞,凌晨四時五十五分,列車竟然分秒不差地駛入他思(Thazi) 站,在該站買了早上的火車票 ,便施施然到車站外的大牌檔叫了一份魚湯米線和奶茶,其他食客大多都是等候轉車。緬甸的奶茶以煉奶沖製,非常甜滑。

懂得做生意的不只那間大牌檔,早上七點往茵萊湖列車開出前,一眾小販已經在正確的月台擺好架步,售賣炒飯、水果和零食。我買了一份炒飯,一些飯粒染上紅黃綠色,在香港中環環球廣場的南亞檔販也有賣這種彩色飯,看上去有點化學味道,似乎是東南亞通例,我不認為這種染色有助增進食慾。

其實前一晚肯捱臥鋪火車,多少是為了乘搭這條譽為緬甸風景最美的茵萊湖(他思-瑞娘)支線。風景不是不美,群巒起伏,屋舍羅列,人雞爭鳴,火車每次進站,都好像鄉間一件大事,全村老幼齊集上落財貨兜售土產,一些小童純粹為火車和乘客感到好奇,出來打個招呼。有說人類著重守時是從發明火車開始,信其然矣。另外茵萊湖位處高地,火車需要陡急爬升,路軌便設計成之字形,原理和詹天佑督造的中國京張鐵路相同。

不過火車自七點開出,午五時才到總站瑞娘,平均每小時只行進十多公里,十小時的車程亦說不上高潮迭起,很多時候我寧願閱讀在仰光買的兩本書,寧看紙上的舊時緬甸,懶顧窗外的真實風景。我終於明白為何多數遊客只會選乘仰光環狀線淺嘗,不過身為鐵路迷,這兩程火車倒不致令我失望。一些背包客則會選擇乘車到卡勞(Kalaw)鎮,參加健行徒步三日到茵萊湖,務求更深入體驗鄉間生活。

由瑞娘(Shwenyaung)站至茵萊湖畔的娘水(Nyaungshwe)鎮可以乘巴士,但與其他遊客共乘「禿禿車」(tuk-tuk,或譯嘟嘟車)比較可取,當局設置路障收取入城費。娘水鎮上幾乎沒有街燈,除了食飯,街上也無事可做,便早點休息,補回昨晚睡眠。

十一月一日(二)茵萊湖

茵萊湖之於娘水鎮,猶如西湖之於杭州,所有旅館都能代為安排艇伕遊湖。在旅館食過非常可口的撣式米線,朝早八點船伕準時接我到碼頭,因為有另一巴西女遊客同坐,每人須費七千五百緬幣。

摩打筏駛至湖中心,當地「漁民」擺出指定動作-單腳撐船-給遊客拍照,然後「漁民」會駛近遊客收錢,市價是一千緬幣。一千緬幣不算得貴,可是這種商業行為不由得令我懷疑他們究竟是「漁民」還是雜技演員,類似的「單腳漁夫」在錫蘭南部也有。事後,我看見維基旅遊(WikiTravel)介紹茵萊湖時如此寫道:

The Lake – a boat trip on the lake is a must-do. Unfortunately, it has become one of the very popular things to do in Myanmar; for example local fisherman are nowadays posing for pictures at the lake entrance – with the expectation of a tip. The boat trips often visit workshops, some of which sell souvenirs. There are many authentic factories like the unique Lotus textile weaving factory, but some of the silversmith workshops are only set up for tourists.」

WikiTravel, Inle Lake, https://wikitravel.org/en/Inle_Lake

很好,這樣我又能省點文字。艇伕先後停在紡織、油紙傘、銀器、雪茄作坊,每間作坊都相當程式化,都會有一英語店員帶領參觀。正如上段英文介紹,看着巧手女工示範「藕斷絲連」,將藕絲擰出結繩,放上機杼編織,尚屬賞心悅目,可是手作織物往往價值不菲,我沒有錢,巴西女士「身上」沒有錢(她說放在旅館沒有帶出來,始知錢是用來放的,不是路上用的),旺丁不旺財,幸好店員不會強硬推銷,更不會勒索「買夠先准走」。

卻說這位巴西女士有一頭好像英女王的曲髮,戴亮綠色遮陽邊帽和葫蘆形耳環,衣著海軍藍修身運動服,流露一身貴氣,尤有甚者,艇伕問我們是否要看「長頸族」婦人,她並代我回絕:「it’s like a zoo and is degrading.(觀婦人猶視異獸,甚侮)」我本來也無興趣看,但聽見她如此決絕和這番充滿人性光輝的話,不禁肅然起敬,望之巍巍然。 很快到了正午,艇伕載我們到湖中餐廳,我終於有機會向這位巴西貴婦攀談。原來彼是海洋生物學教授,退休後花一年時間遊歷亞洲,已經去過尼泊爾行山和泰國靜修等,全憑自己雙腳,今次來緬甸也是道聽途說,興之所致改道前來,令我更生傾慕。我嘗試投其所好,談到前日在仰光國家博物館的水文生態講座,以及中國在湄公河(華段稱瀾滄江)、伊洛瓦底江上游的「水利」(或水弊)工程造成的環境問題。

看過水上農田和貓跳寺(Nga Phe Kyaung)後,遊艇返航。貓跳寺一帶水域荷藕茂盛,盤根錯節,午後烈日高照,年輕艇伕憑一枝鐵棒三扒兩撥,開出一條通路,倒非易事。兩點結束遊湖,回到旅館即降大驟雨,略消酷暑,憑欄小歇,孰不謂合時!撇除湖邊林立的旅館和艇家,以及鎮上主街的旅行社和車舖,娘水鎮其實是座十分平靜的村落,從遊客區踏出幾步,盡是尋常百姓家,婦叟趕集,孩童逐牛,似與世無涉。短暫的散步驅走了船暈,復回旅館小休,今晚又要睡在車上,明朝將身處緬甸古都蒲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