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小學故友

面書簡訊：願兄台親友覽昔以得慰藉。

吾故友兄：

今日又是星期二。弟如常賴床、不得已而動身。爬到案頭，卷帙浩繁堆積似舊，如常偷懶一陣，略翻雅虎新聞，悉英國曼⋯⋯－對不起，兄支持利物浦隊，弟絕不呼那可惡市名－恐怖襲擊殺傷多人，以為是日最不尋常消息。

今日是兄最後一個星期二。

傍晚接銘訊。相隔十幾年，我們仨將再次聚首。兄竟然約在九龍殯儀館。

恕弟腦力薄弱，記不起當初如何相識。小學六年，弟都在信班，兄亦宜是。大概班內列隊，方以品類聚，人以高矮分，弟以短小，每每領銜；兄以精悍，總在吾後。弟癡愣，兄瘋癲，惺惺相惜。弟軟弱怯懦，輒為壯健霸凌、女子譏鄙，而兄不曾因此疏離，小息、體育堂分組、放學，常相左右。高年級時，學校令擇一興趣小組參加之。兄時時嘲笑弟之小組古肅，八股呆腦，一本正經。當然，那似兄之「基督小先鋒」在天主教學校如魚得水，差可擬王朝法國的神父階級吧。本想弟既未能啟迪兄，兄亦未嘗感召弟，彼此應無高下，但憶早禱時候，兄總十指緊扣，雙目閉合，口中唸唸有詞，心裏念念敬誠，如有神在，以身作則，畢竟勝弟一籌。更憶高年級一次分組作業，要糊弄個甚麼PowerPoint，一行拜訪    府上，時弟剛得傻瓜相機一部，直把    府上當博物館，不問自拍，面斥不雅，豈不可笑。弟深知昨非，很多博物館還不許拍照呢。

下課鐘響，中學派位結果已定，天意要我們各奔前程。兄和銘等依然同蓆，弟則努力結交新朋。以弟脾性，兄也能料到必不順遂，只是礙於面子，弟不敢冒瀆清聽，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弟早了一點上大學，大學本部東及莊月明，西抵周亦卿，之間中學好友一二，小學同窗則沒有。二年級，又多幾位望班同學－是的，我自中六望班畢業－走入校門，太古堂餐廳（Swire Can）熱鬧了許多，這年換上智能電話，與銘相約更便，弟與銘每幾月一會，每會無逾幾小時不歸，談學業、郵票、旅遊、是非，也談起兄。三年級，百周年校園開幕，睽違八載，緣份未盡，終得相逢。兄憑努力，兜了一圈後殊途同歸，雖術業專攻不同，同處薄扶林簷下，弟忝得再與兄稱同窗矣。悠悠經年，兄之音容談吐舉止俱無大改，小學時識字少，大學學得一言可蔽之－「毒」。兄當年嘲笑之仇報矣！

六年級，去歲夏，準備應付最後一輪考試。工作是已經找到，惟合約明訂是年各科考試須全部合格否則或作廢，而前年上學期    故外祖母大人棄養，心力交瘁，致試場頻頻失手，頓失方寸，略無把握。在百周年校園，又遇上兄。弟趨問畢業後將何之，亦未有定。如今，終於新聞悉兄所職。

六年天主教小學，六年基督教中學，所知《聖經》仍少，弟在小學（和職場）洋名「提摩太」，容弟借用《提摩太後書》中膾炙人口一句，那管兄台聽後或許不悅－弟聞兄曾宿金鐘夏愨道一夜，力爭自由平等普及之選舉，全功未竟，而該句竟成了香港首長欽點大戲之謝幕台詞－兄已經「打過美好的仗，跑盡該跑的路，守篤當守的道」，弟不勝感佩之餘，當自珍重，勿念。

主懷安息。

白田筆談董事長總編輯頓首

白田筆談上下鞠躬

東歐畢業旅行（八）北德

喬市北灘頭（Strande)

六月廿一日（日）保加利亞－德國

凌晨在旅館門口來回踱步，略帶焦急地等待WizzAir安排的機場接送的士，等了半小時似乎不見蹤影，然後旅館女主人出來告訴我，的士早就停泊門外，我竟毫不察覺，哈！又蘇菲婭機場職員顯較瑞典馬模機場者大方（見波斯尼亞篇），載上保國手信的行李竟然輕鬆過關。日出東方，今次在巴爾幹半島的兩星期行程告終，在飛機上猶不敢相信自己獨力（財力除外）走過巴爾幹半島五國。事隔年半，我的最大感想是－希望快點放長假，遊盡其餘幾個前南斯拉夫加盟國和阿爾巴尼亞。

納粹拘押所（Steinwache）

飛抵德國多蒙德機場，直達市區的機場巴士車費九歐元，普通巴士轉電車的車費僅二歐半，選擇十分顯淺。市區一片死寂，再度提醒我，德國法例嚴格執行周日公休，只有交通工具及必要的超級市場、便利店和少量食肆仍然開門。另外景點通常周一休息，周日開放大眾參觀，但是多蒙德只似尋常德國城鎮，沒有甚麼勝蹟。等候巴士期間，我參觀了巴士站旁的納粹拘留所。拘留所設計類似都柏林未及參觀的喬文咸監獄。

由德國西部的多蒙德坐巴士往北部的喬市（Kiel），需六小時，車費十五歐元，比剛才保國往德國機票不便宜多少。雖說德國崇奉準時，巴士延誤半小時也是情有可原的，只是苦了在喬市等候我的Ｃ。Ｃ是我的中學同學，善諳德文，年前赴德深造，攻讀生物學。他一早寄來地圖截圖，以紅點標示接應位置，我凝視電話上的衛星定位藍點，藍點踏正紅點一刻，我張頭外望，Ｃ就在窗外揮手。他果然學會德國的精準。

由寂靜的多蒙德來到喬市，覺得熱鬧許多，有點似丹京。原來現正舉行喬市一年中最熱鬧的喬市之周（Kieler Woche），港口旁有成排攤位和環球市集，擺賣德國和各地小食。德國的代表自然是腸仔和豬手，但是「君子遠庖廚」，當見到整隻乳豬面容尚存躺在炭爐上烤，實在慄而且怖，遑論啖其肉。

我們在宿舍晚飯，然後港口旁踱步，遇雨，便歸。Ｃ嘲諷賣酸瓜之可憐檔主，說這種蝕本生意怎樣做得起，教我哭笑不得。

六月廿二日（一）喬市

Ｃ整日有堂，未能相陪，遺下學生月票給我免費搭巴士。學生票上寫着他的名字，遇查票必百詞莫辯，但他說遇着查票的機率低於萬分之一，且車費實在昂貴，故便從之。他似乎沒有死跟德國人的奉公守法。

喬市，舊譯「啟露港」，是德國Schleswig-Holstein州首府。該州原屬丹麥，甚至州內最高學府喬市大學都是丹麥王室創立的，但是州內北部丹麥人居多，南部德國人居多。十九世紀德國統一戰爭，普魯士總理俾斯麥進犯丹麥，奪取該州，直至一九五五年經歷公民投票和談判，德國與丹麥簽訂和約，邊界底定。喬市毗鄰波羅的海，是兩次世界大戰前德國海軍及造船業主要基地，當地的航海比賽亦十分著名。

波羅的海沿岸風貌

在火車總站避雨一會，便北上Laboe海灘，時值盛夏，海水呈現各種藍色，風光不輸同係波羅的海國家的丹麥。或因醉心自然，事後始知忘了參觀燈塔及潛艇博物館。午後到市東Schwentiner郊遊，溪邊小徑綠樹成蔭，不覺走了一小時多，而豁然開朗，田野阡陌。翌日Ｃ傷風愈益嚴重，依舊憑其學生車票獨行，先到市北灘頭Strande，見海中百帆並舉，似為喬市之周帆船比賽盛況。徐徐行至白沙灘青草崖，景色與丹麥略無不同，復喚起思鄉（丹京）情緒，再攀登小山丘，回首則見Ｃ所講的「Windows桌面」青天碧地景象，覺此行已不枉，況且鄉野蚊蟲頗多，漸不能勝，遂便回去，乘車時堵住了一會，原來要讓路予遊行隊伍，目測人龍之長應有千人之譜，其訴求不一，橫幅標語盡是德語，不知所云，但是橫幅本身有彩虹色、粉紅色、鮮紅色等，料以性別平權與勞工議題為主。到了大學校園附近的喬市植物園，比丹京植物園大許多，而美觀則遠遠不及，作科學研究用猶可。最後往市南宜家傢俬，冀買回在丹京宿舍不慎熔毀的膠盤，卻遇該店廚具部盤點，貨架一空，使錢無門，只好點個熱狗伴些肉丸解饞，邊吃邊看面書，接丹京德國同學Ｆ短訊，他看到我剛剛上載的「路姆西」照片，問我是否身在喬市，原來他住在這裏。嘿，雖然他仍在丹京，返港前也未能再見，這段緣份比起宜家小食更令人回味。

喬市居民示威

打擾了Ｃ三夜，經過火車站Netto超市買點糧油略為回饋，大概是些我在丹京常買的洋蔥、蘋果、豬柳、生菜、茄醬之類，應足幾日食用。Ｃ見我加料，便決定煮香煎洋蔥豬柳與炒西生菜，均味美無窮，他說煎豬扒秘訣在預先剁鬆，下鑊猛火快煎鎖住肉汁。他的廚藝心得多係無師自通，而我懶於練習實踐，致初中家政課所學已經盡忘。

分別在即，飯後復踱步，問他病況，曰原不擬延醫，惟經女友催促，加上德國學生也有醫療保險，診金全免，便拿了藥吃，似乎藥效甚速，我謂他真傻，有免費醫生都懶顧。我付了四千幾元簽證費，很幸運／不幸地在丹麥幾月都未曾享用這服務。不過仔細回想我也是只會說人不會說自己，三月冰島之行前不是曾啞然失聲嗎？晚間還不時咳醒，害宿友沒個好覺睡。我知Ｃ不主張旅行走馬看花，故他問我幾月來遊歷，我打個六折去答，他猶覺得匆忙不知為何。當然我也自知性急，有時名城重鎮也只留個一日半日，像柏林、基輔、克拉科夫、愛丁堡等莫不掛一漏萬，只好以後重臨，可是像他那般細心遊覽，在慕尼黑也留個一星期，這事我只在英法兩京做過。

六月廿四日（三）漢堡

朝七點，交還學生車票道別，又獨自起行，步往車站轉到漢堡。漢堡，全稱漢堡漢薩自由市（Freie und Hansestadt Hamburg），是德國第一大港、第二大城和三大城邦之一（另有柏林、不來梅）。漢堡地處北德中樞，乘巴士路經三次之多，今次才能正正經經遊覽一日。

長途旅行，「甩轆」事已見怪不怪。第一錯，預訂旅館時沒有細察地圖圖例，以為距市中心一箭之遙，原來要乘近郊列車幾站才能到，枉費六歐元出入。順帶一提，漢堡交通當局與德國其他地方無異，均歧視獨行俠，票價優惠只適用於三五成群者，而單人票之中，全日票須九歐元，「9am」票只須六歐元，適用於首日九點鐘至翌晨六點鐘，顯係當局為減輕朝早繁忙時間交通負荷之策；第二錯，沒有細閱旅館收費，宿費十歐元不包床鋪，須另補三歐元；第三錯，幸好發現得早，到達旅館後看看翌日飛波蘭機票，起點是寫「漢堡－呂北機場」，查網上地圖，始知機場非在漢堡，乃在車程一小時外的呂北！呂北機場是座小型廉航機場，為吸引遊客（落搭）冠名「漢堡」於前，使人以為是在漢堡附近，其心可誅！復查機場交通，最便宜的穿梭巴士也要十一歐半，幾等於機票一半價錢！乃把心一橫，試試BlablaCar，發訊三則，旋獲一則回響，約定明日自漢堡駛往呂北火車站，我須合資四歐。嘿，竟然被迫往呂北一遊！

漢堡市政廳（Hamburger Rathaus）

辦妥翌日交通安排，即乘車出市中心，十一點到市政廳前，趕及免費導賞團。團友圍住戰前漢堡建築模型，聽導遊指示地標講解。近代漢堡有兩場浩劫，先係一八四二年之大火，全市包括市政廳之前身亦焚毀，今日的新文藝復興式市政廳用了四十多年設計，十年建造，至一八九七年落成，當時德國剛剛完成統一，鋒芒畢露，漢堡作為統一德國最大港口地位愈益顯貴，城邦政府決定豪花一千一百萬德國金馬克於工程，換算約八千萬歐元。第二場浩劫是第二次世界大戰盟軍空襲，使漢堡歷史建築幾乎灰飛煙滅，戰後重建多急就章以現代技法為之，不甚耐看，徒留導賞團第三站聖尼古拉教堂殘蹟為憑證。

聖尼古拉教堂（St.-Nikolai-Kirche）

沿易北河行，導遊決難漏掉介紹當地聞外遐邇的工程鬧劇－易北愛樂廳（Elbphilharmonie）。愛樂廳自二ＯＯ七年動工，多番延誤，頻頻超支，原因之一是愛樂廳用料造型特殊，每塊玻璃窗都要特別訂製，偏偏漢堡靠近北海，強風陣陣容易吹毀玻璃，最終於去年底建成，前後耗資近八億歐元，但是比起香港西九龍文化區則貴不了多少。德國另一著名工程醜聞則是柏林勃蘭登堡機場，料二Ｏ一八、一九年落成。

導賞團在倉庫城（Speicherstadt）附近解散，隨即奔向傾慕已久的Miniatur Wunderland（微縮世界）。微縮世界是世界最大的鐵路模型，始建於千禧年，迄今面積約一萬六千平方呎，路軌總長十五公里，貫穿幾個主題區域，例如漢堡市、奧地利、瑞士、美國、北歐，當時萬眾期待的意大利區域尚在搭建。受場地所限，模型不能無限擴建，館方計劃二Ｏ二Ｏ年左右建成全部模型，面積比現在大一半，或新增法國、英國、非洲和澳洲主題區域，而東亞地區榜上無名，難道不願與日本競爭？

毫無疑義，微縮世界乃漢堡之頭號景點，無怪乎對學生仍索價九歐。參觀時段設名額，我一時四十分即場購票，須待兩點鐘方可入場。入口處有一簡單的臨時展覽，以模型重現柏林近代史。不消多說，一九四五年五月的柏林是一片頹垣敗瓦；一九六一年柏林圍牆竪起，連地鐵也攔腰截斷，卡在中間的車站丟空荒廢；如今柏林則重拾活力，昔日荒廢車站或翻新重用，或成另類旅遊景點。

我想久慕大名的各國鐵路迷和模型迷入場前早已看過館內景象，然而親眼目睹，莫不深深讚嘆。上千架火車逾萬車卡有條不紊穿梭往來，車站和城市建築細節造得毫不馬虎，乘客、行人、警察、消防員等小人偶有廿六萬個，還附有燈光聲效，例如露天演唱會真有歌聲喝采聲，遊樂場跳樓機真有尖叫聲，真不愧為微縮世界。模型四周都布滿好奇目光和相機鏡頭，而人氣最盛處，莫逾漢堡機場模型。模型飛機不能真飛，但靠底棒上下伸縮而升降，卻可以排空馭氣，畫在牆上的天空會及時打開，好像電影《杜魯門真人騷》（Truman Show）裏似的。至於斯堪地那維亞展區，熟悉的雪景和山牆屋充滿「hygge」意味，又勾起思鄉之情。

留連微縮世界三小時，惜攝影技術低劣，無法盡錄盛觀，而紀念品標價甚昂，亦未能帶返香港，遂便回到現實世界。漢堡戰後重建有兩大重點，一是港口城（HafenCity），可乘易北河遊船往返；一是微縮世界所在之倉庫城。倉庫城在十九世紀末因應漢堡航運業發榮而生，貨物寄存該處免徵關稅，即所謂「免稅區」、「自貿區」也。戰後港口外移，原倉庫城的新哥德式紅磚房舍「活化」，微縮世界即其畫龍點睛之作，二Ｏ一五年該區列入聯合國世界文化遺產。

易北河隧道（Alter Elbtunnel/St. Pauli Elbtunnel）

既買了車票，又不願另破費坐遊船，便坐地鐵四處走走，來到市中心以東的易北河隧道。河底建行人隧道並非新事，倫敦泰晤士河和比利時安特衛浦者便是二例，大概繁忙港口為便利航運都會建隧道而捨大橋，一如香港維多利亞港。易北隧道一九一一年啟用，長四百多米，建於水底廿四米，行人、單車、汽車可以兩岸大型升降機出入。時至今日，漢堡當然有其他渡河路徑，但易北隧道每年仍有數以十萬計人車使用。對尋常遊客如我而言，易北河對岸沒有甚麼景點，純係到隧道一遊，感受百年前的工技，觀賞隧道兩側描繪當地水產的馬賽克瓷畫。易北隧道鬧市一側山坡上有俾斯麥立像，可是總為高樹遮蔽，據說漢堡人為其城邦傳統自豪，自視優越於德國其他地方，故對促成德國統一的鐵血宰相無甚好感，可是拆了它又恐觸怒鄰邦，故繞之植樹以遮掩。

擬往植物園，因腳痛作罷，不覺行經香港同學曾來交流之Bucerius Law School。二Ｏ一四年決定出國交流時，曾於丹京大學與此漢堡法學院之間舉棋不定，本來心儀漢堡，想其物價較廉，交通較便，且處德意志大國，閒時可輕易周遊省市。今次短留一日，以上所想固然真確，卻深覺丹京實比漢堡中看、舒服得多，且丹京機場廉航航線眾多，往返德國瑞典極便，則當日取丹京而捨漢堡實無懈可擊。又省起闊別丹京多日，甚惦念之。

明朝須早起，便不淹留，在市政廳旁內湖（Binnenalster）散步一會，頗覺有威尼斯水都之風，料晚燈初上必更明艷。又，須知漢堡有橋二千五百座，比威尼斯多出不知凡幾，只是世人只知威尼斯，而「北方威尼斯」之名已遭濫用，俄國聖彼得堡、瑞典斯京甚至丹京也叼其光。

六月廿五日（四）漢堡－旦澤

漢堡魚市場（Hamburger Fischmarkt Altona）

為了用盡「9am」票，朝四點幾起床煮意粉，五點幾出門，六點前抵繩索街（Reeperbahn）站。查維基百科，繩索街是「漢堡的夜生活中心，德國最大的紅燈區，有脫衣舞俱樂部，性商店，妓院，性博物館等」，真不知德國司機約我在此上車是何心腸邪。可惜是清晨是沒有夜生活的，距車站不遠的魚市場亦限周日開放，好在要欣賞其近代工業建築之美就每日都可以。很早來到約定街口，在附近超級市場閒逛，如今世界各地海產進出漢堡無礙，無須依賴年屆三百的魚市場了。八點鐘，BlablaCar準時到達，司機接多兩位德國人便駛上高速公路，他們沿途以德文暢談，我只好小睡片刻。車停呂北火車站，一位乘客為我帶路到老城，他任職慈善基金信託，本月來呂北實習。

賀斯登門（Holstentor）

呂北（Lübeck）與喬市屬同一州份，而歷史地位顯要得多，曾貴為漢薩同盟總部，是中古商旅人文薈萃之地，一九八七年整座舊城列聯合國世界遺產，屬北歐首例。穿過賀斯登門和易北河支流，舊城猶然睡眼惺忪，塔樓高聳的教堂往往十點才開放，又值天陰微雨，不甚自在，乃早點往機場打點行李。

果如Blablacar司機言，中國商人投資機場，該址插着五星紅旗和「普仁」集團旗幟，莫非「一帶一路」之先聲？又將大量衫褲強行著上，勉將行李塞入架，再次順利過關。屈指一算要返香港尚有三程飛機－由丹京經莫斯科返港坐俄航，行李限制正常；由芬京飛返丹京坐挪威航空，屬廉航班次，行李限制嚴格，但是旅途尾聲可將舊衣盡行棄置，換成手信輕裝上陣，即這次是今趟歐遊最後一次化身「衣球」了。德國陸空交通倒不是分秒不差，繼日前多蒙德往喬市巴士延誤，今趟呂北飛但澤WizzAir航班亦如是，廉航就是恁般的啦。

又，撰寫本文搜集資料時，驚悉呂北機場已經倒閉！機場前身是空軍基地，一九一七年落成，納粹時期擴建，戰後改為民用，千禧年來壞人航空與WizzAir陸續營運呂北航線，可惜機場一直經營不善，至二Ｏ一四年尋得白武士中國普仁集團（即當年所見旗幟招搖者！），同年壞人航空移師漢堡機場。翌年，普仁集團德國分支宣布破產，呂北所屬州府亦拒絕投資機場。去年，WizzAir亦步壞人航空後塵改飛漢堡，四月十五日晚上八點Ｏ五分，最後一班WizzAir飛往蘇菲婭。聞訊百感交集，省起那日那地的確冷冷清清，卻沒料到是彌留時份。香港啟德機場以後，這是第二座我去過而結業的機場。

東歐畢業旅行（七）保加利亞下

聖尼夫斯基教堂（Храм-паметник „Свети Александър Невски“）

六月十九日（五）普羅迪夫－蘇菲婭

由於錯過蕁蔴鎮，早到蘇菲婭，趕及參加午六點市中心司法宮出發的免費導賞團。當日遊客眾多，需要兩名導遊分帶兩團，似乎西方人對此淪陷鐵幕近半世紀的國家很有興趣。不惟如是，我還遇上昨日在普羅迪夫導賞團、今朝在普羅迪夫車站碰到的團友，我悻悻然將錯過火車的糗事告訴之（見保加利亞上篇）。導賞團遊覽蘇菲婭市區，在聖亞歷山大尼夫斯基教堂作結。一八七八年俄土戰爭，俄國戰勝並扶持保國獨立，故修建教堂以紀念陣亡俄國將士。尼夫斯基獲奉為民族英雄，其實他是在幾場小戰役打敗蒙古。教堂二十世紀初建成，新拜占庭式風格，是東南歐第二大東正教堂（僅次貝京聖沙華大教堂，見塞爾維亞篇），可容納上萬人，是蘇菲婭的頭號景點，而我竟忘了進去……

國家畫廊（Национална Художествена Галерия）

教堂旁的國家畫廊號稱有全歐最多的東正教聖像珍藏，可惜時間不夠，也未曾得睹。附近名勝還有聖蘇菲婭教堂（即城名所由）、無名烈士紀念碑（類似莫斯科紅場長明火）、國會大樓、歌劇院等，是蘇菲婭的文教中樞。臨解散時，導遊宣傳翌日有兩個收費導賞團作免費推廣，若兩者均參加，帳面上可省二十歐元，如此則翌日行程底定矣。

返回旅館，丹京大學電郵通知，已經為我提早將臨時成績表寄回香港大學以供審閱，教我感激不已。於末學期作交換生的人很少，冀能順利畢業。

六月二十日（六）蘇菲婭文化、共產導覽

司法宮（Съдебна Палата София）

既然參加兩場免費導賞團，則不必安排節目，便在旅館睡多一會。朝十一點再在司法宮前集合，參加首場「文化導賞團」，原價約十一歐元。導遊沒有向我們灌輸資料，活動以體驗性質為主，如試食傳統小食蛋酪煎餅、酸奶、甜麥汁、烈酒（免費！）；在民曲中試跳簡單農舞（比薛家燕的十字舞複雜一點）；以保加利亞今古文字寫名（與俄文類似）。雖然當時懶於筆錄，事後記憶很少，但是三小時導賞團毫不欺場，對來去匆匆的遊人不失為保國傳統文化的入門簡介。午兩點許導賞團在市中心解散，韓國團友竟然向我問路，當我本地人辦。然後乘兩小時空檔採辦一點手信，都是最便宜的甜糖和香梘，而甜糖是真如濃縮了的砂糖，再嗜甜的人也耐不住。

舞蹈

文字

午四點又集合司法宮前，參加「共產導賞團」，原價約九歐元。第一站是前國營友誼商店Кореком（法文Comptoir de Representation Commerciale之簡寫，即「商務代表櫃位」）。友誼商店出售的西方國家產品相比國貨價廉物美，而且種類繁多，例如蘇格蘭威士忌、萬寶路香煙和Kinder繽紛出奇蛋／奇趣蛋（保國人戲謔之為Корекомски яйца－友誼商店蛋）。與在中國一樣，友誼商店的原意是給來訪的社會主義弟兄購物，所以商店不收保幣，只收美元或外匯劵，即是說只有共產黨員和少數特權階級才可幫襯。在共產國家，黨員有特權是常識吧。

第二站，拉戈爾（Ларго）。原址建築於第二次世界大戰損毀嚴重，戰後共產政府決定興建三座蘇式復古主義建築群，用作政府大樓，成為東南歐的典範蘇維埃建築。即使共產政府倒台，大樓的用途大致不變，分別由總統府、教育部、喜來登酒店、中央百貨公司等佔據，只是大樓上的紅五角星換上保國國旗。導遊說拉戈爾可能是世上最親民的總統府，因為遊客無須登記便可隨意出入總統府所在大樓。總統府圈住的紅磚聖佐治教堂（Ротонда „Свети Георги“）應係蘇菲婭最古之建築，建於公元四世紀君士坦丁大帝時代，此時羅馬帝國才剛剛皈依基督教，學者考究教堂建築結構，推測渠本為一泛神論的神壇。後代基督徒不斷修繕之，形成幾層彩繪，上至羅馬拜占庭式，下至鄂圖曼伊斯蘭式，歷史意義堪比一小規模的敦煌，大概因此保國共產政府亦不敢夷平之，新建蘇式大樓僅將之團團圍起，勿教信眾崇拜，比起遠東的共產政權，算是仁慈得多。中央百貨公司就更「親民」，因為共產時期物資供應匱乏，很多尋常生活用品在市面難以購置，市民偶爾要到中央百貨公司一次過購物。拉戈爾對開的列寧雕像換成了聖蘇菲婭女神像。

市中心的獨立廣場（Площад Независимост）地面換上玻璃，俾遊客望見地底的羅馬遺跡。蘇菲婭建城歷史悠長，地位顯赫，連羅馬皇帝亦一度想建都於此（見保加利亞上篇），市中心地下羅馬遺跡豐富，至今仍在發掘，地鐵和馬路均須迴避，與北京粗暴闢建長安大街的做法大相逕庭，可知共產政府之暴烈也有高下之分。蘇菲婭當局希望建成一大型羅馬遺址博物館，與意國、希臘、土耳其等者相媲美。

一行人來到王宮前的水晶公園，公園中央原有保國首任共黨總書記Георги Димитров Михайлов的紀念堂。這位保加利亞人民共和國的「開國元首」執政時期極短，一九四九年暴亡，有傳是蘇聯史太林懷疑其與南斯拉夫領袖鐵托勾結，意圖在東南歐建立一不服從莫斯科的社會主義大國，是否真有其事今已很難考證，可是一九四八年蘇南決裂時（見本系列塞爾維亞篇）南斯拉夫與保加利亞就馬其頓歸屬問題也發生衝突，最終保加利亞亦沒有加入南斯拉夫聯盟。至於紀念堂作為共產主義標誌，則在一九九九年拆毀。據說紀念堂建得極之堅固，能抵炸彈甚至核彈攻擊，以致拆卸需時竟與建造工時相當。

繼任的保國共產黨第一書記齊可夫（Тодор Христов Живков）在芸芸共產陣營領袖中可謂沒沒無聞，可是他從一九五四年至一九八九年統治保加利亞人民共和國，三十五年任期冠絕東歐陣營，比史太林還長，在全世界非王室統治者之中亦名列前茅。齊可夫任內一切決策全面倒向莫斯科，鎮壓民主自由呼聲，直至一九八九年東歐劇變倒台。相比其他共產領袖，齊可夫的經濟與文化政策其實比較溫和，而在政治方面，齊可夫全面倒向莫斯科，支持蘇聯一切外交立場政策，例如鎮壓布拉格之春、入侵阿富汗等，而且重用秘密警察，搜捕異議人士。由於齊可夫口音奇特，他經常被報刊編輯發文恥笑，秘密警察蒐集罪證，齊可夫倒覺得那些嘲弄自己的政治笑話挺可笑，暗自輯錄起來。當然，他發起惡來力量是雖遠必誅的，這樣便要說到流亡英國的保加利亞異議作家佐治馬可夫（Георги Иванов Марков）。

一九七八年，馬可夫在倫敦泰晤士河滑鐵盧橋等巴士，忽覺右腿被螫，四顧不見蟲豸，只見一人提傘急上的士逃去。馬可夫回到英國廣播公司辦公室，覺被螫處愈發紅腫刺痛，幾日內他便發高燒毒發身亡。請問殺人兇器為何？

不消多說，上文出現的唯一可疑物品是雨傘。保國秘密警察將劇毒置於傘尖，用力刺向馬可夫。本來馬可夫在保國是小說家和劇作家，一九六九年他厭惡共產政權而投奔英國，加入英國廣播公司擔任主播及記者，亦加入西方陣營的自由歐洲電台和德國之聲，期間屢次譏刺保國共產政權無能、獨裁，保國政府欲除之後快，遂夥同蘇聯特務行兇，史稱雨傘謀殺案。

我們來到市南蘇菲婭大學附近的紅軍紀念碑（Паметник на Съветската армия），紀念碑本身與在其他共產國家看到的社會主義現實主義雕塑，例如中國北京人民英雄紀念碑同出一轍，都是描繪烈士如何前仆後繼為共產主義犧牲。紅軍紀念碑建於一九五四年，即蘇軍「解放」保加利亞十周年。如果僅是恁般，紀念碑則不值一提，比較有趣的是近年它多次被塗鴉，反映截然不同的世局政情。二Ｏ一一年它被塗成藍白紅黃彩色，活像美國的超人和麥當勞叔叔等，雖然塗鴉火速清除，但風氣既開，二Ｏ一三年紀念碑塗成粉紅色，粉紅色是捷克布拉格蘇俄坦克部隊紀念碑的顏色，塗鴉人士藉此紀念布拉格之春，並對保國共產政府支持鎮壓慚悔；二Ｏ一四年紀念碑塗上藍黃雙色，即烏克蘭國旗色，責難俄國出兵干預烏克蘭東部，引起俄國外交部抗議，塗鴉人士於是再塗上白紅雙色，即波蘭國旗色，紀念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蘇聯殘殺二千波蘭軍政要員的卡廷森林屠殺。很多人主張一了百了，將這座蘇俄殘蹟拆除，但是意見分歧，紀念碑或將繼續以更多面目示人。

導賞團終點在文化宮，由齊可夫之女、時任保國文化部長主持興建。文化宮公園有一小部柏林圍牆。一九八九年東歐劇變，保國共產黨人推翻總書記齊可夫，改組共產黨成社會黨，旋以舞弊勝選繼續執政，共產時期精英階層似乎仍舊掌握國家經濟。二ＯＯ七年，保加利亞加入歐洲聯盟，成為最窮的歐盟國家。雖然如此，保國終究擺脫共產獨裁，已比遠東一些活化石政體好得多。導賞團最後竟長達三小時四十五分鐘，完結時導遊贈我們小紅五角星襟章，我則很樂意地給予剩餘之五元保幣打賞。

全日參加兩場合計七小時的導賞團，十分值得，即使日後需要收費，有餘力者實宜參加。蘇菲婭、保加利亞乃至東南歐行程大致完成，沿維托沙大街，眺望着北面的維托沙山，緩緩步回旅館，收拾心情與行李，準備翌日清晨坐飛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