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京遊學記(廿六)車諾貝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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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諾貝爾核電廠

今年四月廿六日,歐洲各大報章頭條記載一件三十年前的事。三十年前我當然未出世,自幼看新聞偶爾會聽到「諾貝爾」和「車諾比/切爾諾貝爾」,初時不辨,以為同一人氏。後來知道諾貝爾是瑞典化學家,發明炸藥,自愧造成慘烈戰爭,將遺產成立獎項基金,獎勵物理化學生物醫學數學等科,又另立和平獎勗勉舉世促進和平之人士。車諾貝爾(Чорнобиль)則係烏克蘭小鎮,處首都基輔之北,以一九八六年爆炸的核電廠而聞名也。

基輔旅館吃過簡便俄式早餐,晨八時在獨立廣場集合,付畢團費餘款。當初報團還很忐忑,因為優惠價也要一百O八美元,其中九十八元是團費,十元是保險費。原來烏克蘭當局規定,經營核電廠旅行團的旅社須為旅客購買官方保險,保的甚麼?我也沒有細閱。斷估事過三十年,期間遊人萬千,沒有誰因此生癌吧?萬一生癌,也不用指望該國泥菩薩政府保了。最後,還是被丹京的斯洛伐克同學J所述行程吸引,把握難得來烏克蘭之機會直闖禁地也。

所謂「禁地」是實實在在的禁地。由基輔驅車往核電廠須三小時,期間導遊派發黃色手帶,講解行程和安全守則,並播放當年新聞紀錄片,但是車子晃着晃着如搖籃,不慣早起的我自然沒看完。核電廠方圓三十公里劃為「車諾貝爾核電廠隔離區」,區內不准住人,邊界有軍警把守,我等一行須下車登記姓名和護照,以防走失。我想沒有誰願意在那裏走失的。

一九八六年四月廿六日,車諾貝爾核電廠四號反應堆爆炸,中心碳棒或曰石墨減速器曝露起火,大火將核輻射源源不絕泵上半空。核輻射無色無臭,而且蘇聯政府蓄意隱瞞,附近首當其衝的居民毫無知覺。更可恨的是當局連消防員也瞞,上百消防員趕赴現場救火,以為是普通火災,毫無防核裝備,曝露肉體與人類史上最大核災難搏鬥,十幾名消防員旋即斃命,死狀可怖。禁區內有多座紀念碑悼念該等殉職人員。至於居民,當局以軍事演習為由強行撤離之,要他們執拾貴重物品暫離幾日。普通軍事演習怎須疏散人口。這令我想起前年遊柬埔寨,導遊說起一九七五年四月十七日赤柬攻陷首都金邊,以防範美軍空襲為藉口將全市二百萬人逐出,此後奴役屠殺自不待言。蘇聯政府遠沒赤柬般毒辣,災民帶着輕便家當安頓各地,後來才知道幾日幾月幾年甚至以後也不得重返家園。禁區內有幾十座小十字架寫上幾十座村鎮的名,就是紀念此事。我們還看了一座巨型鐵棚架,原來是雷達,又是用以防範美軍空襲。不消美軍空襲,這座「雷達」便報廢了,其最大功用是成為災後地標。

然後我們看了幾間廢棄學校。校裏一片凌亂,書本筆記玩具散落一地,有些洋偶歪歪斜斜靠在牆邊,眼神空洞,彷彿亦感受到核災難。又有一室防毒面具滿地,導遊說是蘇聯學校教育兒童防範美軍毒氣襲擊。不消美軍毒氣襲擊,這堆防毒面具又報廢了。倘若美軍真的來襲,估計這批面具也沒大用。導遊將中學雞輻射探測器擺近地上泥土,有輕微警報,似乎輻射集中於土壤。

中午,到戲肉。慣見的新聞圖片活現眼前,百米外的核電廠被石屎封蓋,導遊將探測器舉向電廠,即有頻密警報,所以我們也不能久留該處。電廠的百米外正在建造大石屎穹頂,建成後沿鐵軌推往電廠以遮蔽之。這是因為電廠本身仍散發強烈輻射,不得直接在上面施工裝嵌,乃取此法。然則當年建造首座石棺的工人難免為國捐軀。新石棺料明年落成,可用百年左右,即百年之後又要另建新棺。專家說,核輻射將令該地萬年內不宜住人。核災難誠哉斯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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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鎮市中心廣場

然後前往當年為核電廠附建的普鎮(Припять)。該地的蘇式建築灰灰沉沉,彷如一座座火柴盒,災後更顯死氣。雖然,該市中心廣場與大街頗闊落,匹配一座五萬人的城鎮。廣場四周曾是市政府、公共飯堂甚至高級酒店,如今人去樓空,禿樹稈草取而代之。跟着看了幾座公共設施如雜貨舖、體育館、室內泳池等,無非敗瓦頹垣。最諷刺的是一座廢棄遊樂場,包括下圖那座摩天輪,當年原擬核災幾日後開放,災後真的鬼來玩了。不過設若鬼來玩的話,場面應該也很冷清,因為二OO八年聯合國一調查委員會公布核災難死亡人數為六十四。可是一些環保組織提出悲觀統計,推算核災難最後將令三萬人提早死於癌症。不過這個駭人數字未必能作準,因為癌症成因,至今仍未完全了解,難以斷定某某癌病人是受了輻射而患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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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棄遊樂場

禁區行程完畢,一行人穿過類似機場那種探測器,測的不是金屬而是輻射,眾人皆安全無恙。導遊亦說參觀禁區一日所受輻射與乘坐一程長途飛機相差無幾。如此則某些經常休假外遊的高官更堪憂。雖然,核電廠旅行團有一日兩日之分,我還是選了一日而已,一來時間金錢有限,二來此地不宜久留。不過假如去兩日,旅館也斷乎不會在禁區內啦。午四點,出了禁區,我們在俄式餐廳用膳,菜式豐富,包括月餘在歐也不曾食過的三文魚刺身。同枱的美國團友不知是不餓、不想食還是不敢食,淺嘗幾口便止,而我實在餓得很,把他們那幾份也狼吞虎嚥下去。管他甚麼輻射,去日本的人還多着呢。一行人返抵基輔獨立廣場解散,我在郵政總局買了多張郵票打算寄贈明信片,回旅館準備落筆,怎料前日波蘭華沙買的十張精美明信片都不見了,唯有先寫冰島買的四張明信片寄出,明日仍在烏克蘭,可以補辦。是夜,再在旅館食了一頓豐富俄式快餐,往基輔車站乘過夜火車。我的臥鋪在四人包廂,等於俄羅斯火車的第二等,一切陳設令我想起前年的西伯利亞鐵路旅程。

三十年前的事能登上新聞頭條,自然因為其影響流於今日。二O一一年日本地震,福島核電廠重創,核輻射水銀瀉地,及於太平洋彼岸,今人猶疑日本政府隱瞞災情。近年中國經濟崛興,需電極殷,大造核電廠,鄰近香港者,除大鵬灣核電廠,正建台山核電廠,其穩妥與否存疑。盲目建設,妄顧安全,新聞封閉,政治專制,一旦災難發生,豈不預知者乎。

丹京遊學記(廿四)波蘭上

冰島之行結束不久,便到復活節大假。亞洲同學多數從事正業,即歐遊也。機票車票等早已訂好,體力還未恢復便須再度啟程了。孤身一人,乃赴兩個較生僻的國度-波蘭、烏克蘭。前於面書字・遊專頁已敘述重要景點之由來與意義,可往下開連結詳閱。這裏略作補遺。

三月廿七日(五)丹京往華沙

復活節假來波蘭可謂不得其時。平時丹麥波蘭之間的RyanAir航線,票價僅二百港元起,逢節假則倍飆。不特而已,一時失察,自行列印機票漏了最重要的條碼,那航空公司職員也沒少給臉色我看,著我另掏百五十元重印。或許她心想這樣的低級錯誤也犯上,還學人家坐飛機。噫嘻,其不知恩亦甚矣。這種廉價航空難道不是靠巧立名目收取雜費維生的嗎?如此馬前失蹄,教我心情為之一沉。更甚者航班還延誤了一小時。不過經一塹長一智,虧吃多了,更覺坦然,以後便知謹慎。況且該航空公司票價實惠,後來赴英倫愛爾蘭等地仍要靠他。廉價航空使用華沙蕭邦國際機場以外較小的機場,又須另費五十元轉車入市區,市區總站即下面波蘭第一高塔-科學文化宮。

旅館就在高塔附近。該區似已擺脫共產時期的呆滯,晚十一時,仍然燈紅酒綠,毫無倦色。我自懶理他,早早休息,預備繼柏林的又一緊密行程。

三月廿八日(六)華沙上

先溯御道(Trakt Królewski)行入舊城。所謂御道,乃由王宮伸延貫連各處重要建築的通途,通途左右有華沙大學、蕭邦紀念館、哥白尼像與教堂院署無數,皆勝跡也。所謂舊城,原有建築於第二次世界大戰間幾乎全毀,今見者都是華沙人按戰前建築圖則影像等史料辛苦重造的,大致恢復原貌,所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也不以其為假古董,一九八O年將之列作世界遺產。舊城最著的建築應是王宮無誤,學生票價也很相宜,購票後按地圖路線穿堂過廳可也。首站迎賓廳以黑色雲石建造,緊接大舞廳白壁金飾,莊嚴華貴,彷如昨日。有會議廳者,是十六世紀之降東歐強國波蘭立陶宛聯盟的國會,一七九一年制訂憲法,號稱全歐首部成文憲法。國會制度十分奇特,議案須全體議員贊成方可通過,比香港立法會分組點票制度還要難纏,政治操作不良,乃致周邊列強吞滅。展覽最後有影片播放,可見一九三九年納粹德軍炮轟華沙城毫不憐惜,一九四四年行將戰敗,復於王宮鑽密孔置炸藥摧毀之,令人咬牙切齒。見歷史藝術意義深遠,遂買了十張精美明信片擬寄好友,孰料於烏克蘭全部遺失,不慎招損又一例矣。

爭分奪秒,在便利店買了一份沙律幾塊麵包參加導賞團。中午有兩團同在王宮廣場出發,其一導覽舊城,其二探索舊城對岸布拉格(Praga,即英語Prague)區。捷克的布拉格當然古色古香,教人浮想翩翩,但是波蘭的布拉格窮困落後,治安欠佳,多無業流民和新晉藝術家,我想即類似紐約布魯克林,聽着頗覺新鮮,且龍蛇混雜之地,外人不宜獨往,乃隨遊已。其實區名Praga,如有雷同,實屬巧合,其名是變化自波蘭語「prażyć」,即焚燒者,用謂這區本為密林,人們焚林建村。由於與對岸華沙城隔着東歐大河維托拉河,故兩鎮各自發展,甚少往來,至一七九一年波蘭立陶宛聯邦末代國王Stanisław August Poniatowski治下方才統合。未幾,一七九四年,波蘭遭三強瓜分,俄軍自東襲來,發生華沙戰役,布拉格區陷落,二萬人遭屠殺。華沙屬俄國佔領,故布拉格區重建一是本乎俄國範式,有廿幾座東正教堂。不過波蘭奉行天主教,教徒在布拉格區也建了天主教堂分庭抗禮,訴諸宗教抗議外族佔領。一九四四年華沙全城盡毀,戰後重建著力老城,布拉格區便相形衰落,同乎市郊。敗落的市郊也許不為普羅市民樂見,卻變成新晉藝術家的樂土,當然現在顯著的「藝術品」只有舊屋牆壁塗鴉,也就是奇妙電視《跟着矛盾去旅行》曾鈺成梁國雄登上粉紅色車之處。

匆匆走過這個奇怪小區,返回華沙老城,打算吃點東西,沿御道找餐廳,遇見人龍,趨前打探,原來是總統府開放日,外國人憑護照亦可參觀,實在來對了時候。見上。

三月的天還是黑得早。夜裏在老城隨便走走,樓閣盡皆舊樣,看不出是戰後重建的,乃非尊重歷史之民族不能為者。回旅館路上經過波蘭戰爭烈士碑,在夜燈裏格外肅穆。

三月廿九日(日)華沙下

今日的行程大體是丹京的華沙同學教路的。用十五波幣(約三十港元)買了全日車票,在歐洲都市真的鳳毛麟角之便宜。向南參觀太液池公園(Łazienki Park)、美景宮(Pałac Belwederski,總統官邸,不開放了)和維拉諾宮(Pałac w Wilanowie),由於偏離華沙市中心,於世界大戰受損較輕,尚存波蘭昔日王家氣派。其巴洛克建築和花園、宮廷瑰寶當然美輪美奐,但與歐洲各國相似,不贅。最有看頭倒是太液池公園的中國庭園和維宮的中國風宮室,宮室裏有滿清官員畫像,惜無文字詳解,不知由來,容或是清廷送去的。洋人以為傳統華人都是滿洲裝束,實在是歷史的誤會。順道一提,人云牧丹樓餐牌價錢最能反映一地薪水多少,實地市場調查所得,華沙的豬柳漢堡早餐約售二十港元,於是第一次在歐洲幫䞋老麥。

手執日票,各種公共交通適用,試乘華沙電車,頗覺殘舊,往華沙起義博物館倒是便利(見下)。華沙起義發生於一九四四年,由於蘇聯背盟,隔壁觀火,乃致起義失敗,納粹德軍瘋狂報復,是近世波蘭慘痛歷史的沉重一章。博物館設計得很有心思,是所謂「旅遊教育」之佳作。

匆匆登上「北京樓」(見上)塔頂,俯瞰全市。以前波蘭在鐵幕裏,蘇俄是龍頭大哥,不可稍逆,北京樓即蘇俄霸權之象徵,故全市建築不能與之比高。如今市場改革倏忽四分一世紀,摩登高廈拔地而起,難料北京樓幾時讓出波蘭第一高樓之譽。最後趕快參觀波蘭國家博物館,可惜正值大修,開放部分不多,況且兩日走動,又無同伴催迫,難免疲憊,便回宿休息整頓,夜八點半,往華沙西站乘Ecolines過夜巴士往烏克蘭。

-烏克蘭行程另文載之-

四月二日(四)奧斯威辛

亦乘Ecolines過夜巴士至烏克蘭返波蘭,本應在克拉科夫城下車,因為沒有同伴叫醒,竟睡過頭。須知在外地搭錯長途車實令人心驚膽跳,幸好下一站是在兩小時(而已)車程外的嘉多域市(Katowice),距想去的奧斯威辛集中營更近。逾一百萬人在集中營遇害,包括《安妮日記》的主人,如果她能捱多幾星期,或許等得到英軍解救。安妮全家除其父無一倖存。

克拉科夫是「舒特拉工廠」所在,與華沙起義博物館異曲同工,均係講述波蘭反抗納粹的艱苦歲月,亦是愛好歷史的人所不得不去的。

 

丹京遊學記(廿三)冰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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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京海濱

三月十九日(四)藍湖

冰島之旅看景為主,人文史蹟多維京遺緒,非旨趣殊高者莫得,故是篇將從簡敘述幾日安排。留學生的行程時常受外力和機緣左右。D、E和我此前多次商量赴冰島事,一切確定準備訂機票,我訂到了,他們卻遲一步,價格立即劇變,唯有改訂翌日班機,於是我先到冰島,他們則由星洲同學ST帶領遊覽丹京。據知他們試了丹麥傳統早餐,看了王家衛隊中午換哨,這兩件事我終也沒做成。遊人來去匆匆,爭分奪秒觀光,本地人自覺時間充裕,滿不在乎,所以這實在不稀奇,我倒要感謝ST代勞作導遊呢。

再到機場。上次往荷蘭幾日,行裝簡便,一個背囊走天涯;今次往冰島亦幾日已,但恐當地酷寒,衫褲襪褸備十幾件,輜重多矣。此次乘搭WizzAir廉價航空,行李規定嚴苛人盡皆知,唯有將所有衣物著上,充當肉球。當日丹京氣溫十八度,日光射入候機室,汗流浹背,狼狽特甚,偏逢航班稍遲,有苦自知,身邊闊綽的外國遊人懶得省那(不菲!)行李費,早將衣履寄艙去,卻以奇異目光視余。省起舊時好友如何吹噓遊學逍遙,不過將糗事深藏而已。上機,待入座安定,即據廁間金蟬脫殼。

一早訂好巴士公司套票,步出機場即登車往藍湖。以顏色為地名而副其實者,藍湖一也,應是水中礦物使然,據聞浴之甚益健康,但是我一無備泳裝,二怯於票價三十五歐圓,三羞於露體人前(嗯),只在場外行走。浸溫泉自然要付錢,純睇藍湖卻不必,且浴場池水人工加熱,霧氣蒸騰,反不易靜觀地貌。步過幾潭藍池,人跡罕至處地上滿是火成岩與苔蘚,岩烏蘚綠,石堅而苔滑,宜遠看而忌行其上也。雖然,一場來到心癢想碰碰熱池水,於是不理警告牌,亦步亦趨踏上池邊白泥,竟然泥足深陷,至緊急關頭雙腿陷入及膝,而四望無人,幸能手按硬石,借力自起,茲勸來者勿效!手觸池水,感覺和暖,似乎天然地熱之溫度。攝完日落,安待浴場餐廳計劃明日行程,晚八點半驅車四十公里,返回京城旅館。京城名雷克雅未克,冰島語謂霧港也。忽聞鄰人皆雀躍,始知明日在雷京可見日偏蝕,雖五星不辨,擬明晨湊熱鬧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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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蝕

三月二十日(五)日蝕

新聞云日偏蝕極盛於晨九點三十七分,即預早兩小時尋覓市內觀日勝地。市北海濱有十幾人架好大相機等候,是處人丁略嫌單薄,似非佳所,雖然,朝間霧氣縈繞對岸山腰,濛瀧水色,彷如仙境,若把西湖比西子,恁麼雷京北海即幼嫩之西子也。

尋尋覓覓,順道經過京中重要景點,近九點,步抵市南珍珠樓。是處人頭攢動,機陣森嚴,知來對也。九點一刻,陽光猶盛,稍無蝕狀,且肉眼視日幾同自盲,惘惑不已。是時,一位倫敦大叔見我懵撞,贈我墨鏡一雙,敬謝取用,果見日蝕始焉!我的業餘相機蓋上墨鏡,亦粗能攝得奇景。踏正九點三十七分,天空頓暗了幾秒,歡聲雷動,無分彼此。漸而麗日重現,遊人滿興而去。上天實待我不薄矣。倫敦大叔起行,謝別,遂登珍珠樓頂,四顧開揚,北為雪山碧水人寰處,南有內陸機場,不登斯樓,焉知雷京為世外桃源乎?

回市遇奧地利林芝人,沿路傾談,並同往Bonus超級市場購物。該超市物價竟較丹京廉宜,全市只此一家別無分號,其燒牛肉三文治風味尤佳,來冰島的窮學生不可不知。冰島大教堂(Hallgrímskirkja)樓高七十三米,座落市中心坡上,更顯高聳,據聞塔頂景色絕佳,望雷京市井彩屋如拼圖,但索價五歐,且遊人耳目眾多,不能混入升降機,便不上了。午後參觀近郊火成岩洞,原訂探尋的岩洞外疾風猛刮,連吉普車也搖擺不定,導遊以安全故,覓較小者代替。進到洞穴深處,自然漆黑一片,兩位導遊講起冰島鬼故,可惜毫不驚慄,勝似笑話,然後各人開著帽燈,沖飲熱朱古力,溫馨得很。當然導遊提醒我們不要走散,在冰島地底失蹤可不是溫馨的事。夜在旅館會合D、E,因天氣不便,我們臨時決定參加翌日一個西部國家公園遊團,地形怪特雄奇,自不待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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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光

三月廿二日(日)金環、極光

今日參加冰島最經典行程-金環之旅。冰島旅業興旺,旅社林立,網上簡單搜索便可覓得十數間,然而大部份行程雷同,連價錢亦等量齊觀,真可謂競爭法下的「合謀定價」。而且旅社之間可以互相調動客源舟車無礙,即報康某的團,坐星某的車,跟美麗某的導遊,毫不稀奇,如是則旅社琳琅滿目不過分身,實情「一個機構,十個牌子」⋯⋯似乎冰島旅遊局為統一服務水準而又營造市場競爭假象所造成的。雖然,有些選擇還是較划算的,例如巴士旅社(BusTravel)套票就實惠一點。

沿環島一號公路略行,抵首站間歇泉(Strokkur),則硫磺氣熏蒸,如臭屁撲鼻,掩面救不得。繼而步入煙霧間,很難不將地上泉口想像成廣東省中山以西肇慶以南的某個地級市。所以遊人都非常有默契地直趨最大那口間歇泉。泉噴一刻,水柱似乎高五六層樓,每四至六分鐘一次,比東涌綫列車還頻密。D和E設定相機連拍功能,守候熱泉旁半小時,終於攝得湧注全貌。久處屁谷,不聞其臭,但導遊先生職責所在,日日聞屁殊不好受,故留遊客中心餐廳老神在在歎咖啡也。

下站黃金瀑布(Gullfoss),黃金倒沒有,白雪就很多,而寒江水依舊澎湃。是日天陰,土黑雪白,倘無視數百遊人,則四顧水墨畫天成也。在這片充滿中國情懷的山水之間,我們用普通話扮起中國人來⋯⋯

尾站冰島大裂谷(Þingvellir),即北美板塊與歐亞板塊交接處,據聞兩板塊每年撕開幾厘米,即歐美兩洲漸行漸遠也。該處亦係世界文化遺產,用誌公元九三O年草創、一七九八年結束的冰島議會(Alþingi)。一千年前的人開會討論甚麼,有沒有「拉布」我不知道,但與今日相比規模應該相差無幾-今日冰島國會議員六十三人,很多會議室只課室般大,以冰島人口三十餘萬計,代表性遠遜於一千年前,又遠勝於今日遠東某特別行政區。

回旅館煮食,港人華人居多,少有異國之風。未幾旅社電告是夜天色不錯,可以去追極光,是亦D、E所以嚮往冰島之旅也。其實北歐乃至加拿大各地能看極光的地方多的是,惟論日夜精彩紛呈,首推冰島也。小巴載我們到雷京車站,千百人頭攢動,陸續轉乘大車。導遊點算人數,「見人講人話,見鬼講鬼話」,英法德丹等語暢言無礙,對我們幾人也說得一兩句普通話(中国人不都讲普通话吗?)夜十一點左右,車隊浩浩盪盪出發,導遊解說相機設定,那口漂亮英語,甚麼焦距曝光,我卻一字不曉,還是由D替我設定好了。車停了好幾個地方,眾人對天悵然,幾道微弱的光束其實只是地面雜光的反映。且深夜寒冷,踏在雪地,寒氣似穿保暖鞋襪而侵襲全身,於是眾人意志漸沉,以為與極光無緣一面矣。惟導遊先生比我們還著緊,似有份不見極光心不死的熱忱,到處打探。終於,從車窗看到較明顯的青光,導遊即著司機停車,眾人頓時精神抖擻,金睛火眼望天,而極光終於得見也,聚皆難掩興奮。雖然青光是極光之中至尋常者,且肉眼所見遠不如網上精心處理過的相片,但是千里迢迢來到這大西洋上的島國,百聞不如一見,仍屬可貴。全賴D調好相機,業餘者如我影得尚好,而他的相機更先進,效果更佳,人眼竟不如相機乎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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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川行

三月廿三日(一)南島

前幾日均參加旅行團,導遊講解雖繁,但活動受制於團體,許多景點時間編配不合心意,且男女老少幾十人,如廁亦要用上半小時,弊端顯矣。D能駕車,提議自駕遊,便取消巴士旅社套票的南島行程,退款幾百,並向旅館附近車舖租借。昨夜看極光,倦意猶濃,仍不得不早起上路。司機D在左邊座駕,我在右邊操作導航儀器和拿捏時間,E小姐在後面,看不到她在做甚,大概是拍攝窗外風景吧。這也是很合理的,環島公路穿過雪域,瀕臨大海,飛瀑、奇石、馬群接踵出現,目不暇給,我們不時停車留影,自由暢快,自駕遊的好處便見了。因為行程操在己手,我提議午後抽兩三句鐘隨團行冰川,趁車子在加油,借用油站電話即刻報團。

本着各大旅社標準行程按圖索驥,Seljalandsfoss(瀉麗瀑)、Skogafoss(雙虹瀑)等瀑布均在環島公路旁,為人物留影,毫無拘束。午兩點,駛至Solheimajokull冰川健行大本營,於荒山野嶺猶可以信用咭付團費,惟竟然無洗手間,只能以天地為廁也⋯⋯行冰川的行程為時只一個半小時,但每人須費近五百港元。各人先租借頭盔手杖雪爪裝備,那雪爪鞋帶很不好綁,竟要女士E幫繫,自形笨拙。昨夜驟雪,今日大晴,平常冰川上的灰黑火石悉為白雪覆蓋,景色優美,但就失卻一點行在冰川上的滋味,似無異乎行雪山。導遊告誡我們小心跟隨,勿自亂走,因為地上雖然一片皚白,然冰雪未必穩固,或失足誤踩而跌入深淵也,團友聞之皆不敢造次,亦步亦趨,始知昂貴團費是為安全計。行至高處,導遊率眾下望,謂全球變暖,冰雪消融,而去年情況尤烈,冰舌退縮逾半百米,長此則冰川未必無完全消失之日。我忽然想,每日幾百人在冰川上踢躂,會否加劇其崩解,則我等是否正在破壞自然?然則以後唯有留心愛護環境,以贖罪愆。間有澄藍冰晶,堪稱化妝品廣告常言道的晶瑩剔透,導遊說是經上千上萬年地壓壓成的,密度十倍於普通冰塊,我等頻頻拍照,深歎造化之奇。最後駕車至Reynisfjara黑沙灘,恰乎「亂石穿空,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雪」,而赤壁所無者,乃茫茫大海與悠悠雪山之映襯,非筆墨足以表。行程畢,回宿煮食梳洗稍歇,我睡得半死。凌晨四點,機場接送巴士將抵之際,整裝待發的D、E才來拍醒我,迫得我在五分鐘內用狂風掃落葉之態將床上及床櫃一切物品盡行收納,顛三落四下樓,終能趕及。再乘廉價航空,須整理行李免使過大過重,經檢點幸無一物遺留旅館,可見疏懶執拾而將一切雜物亂棄床鋪,於關鍵時候受用矣。復將禦寒衫褲全部著上,又在機上金蟬脫殼,來去如一,而幾日以來驚險奇趣,悉藏腦內矣。

總之,冰島駸駸然已成香港留歐學生必到之處,除了絕佳口碑與山光水色,我覺得其譯名亦幫了大忙-冰島比「艾斯蘭」自然叫座得多。歐陸各國地名意譯者似乎也只有冰島和黑山,於是黑山在香港旅人之間聲名亦漸起矣。我等首次遊覽,行程循規蹈矩,鮮有出格,其他網上遊記的相片已備。我不能駕車亦不擬學駕,但聞近年人工智能發展一日千里,Google與Tesla等科技巨擘所研無人駕駛電車即將面世。如此則二十年三十年後,各國遊人,無論老幼傷健,均可在冰島全國自由行走也。屆時國內形成寡頭壟斷的旅社或須轉為電車租賃公司,只是不知壯麗雪域還安在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