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京遊學記(卅七)總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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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眾公園(Fælledparken)

結語

二〇一八年二月一日,距啟程丹京之日正好三年,似宜為五月有十日的遊學生涯檢討得失,亦為洋洋三十幾篇《丹京遊學記》連十二篇《東歐畢業旅行》作一總結。


每年大學申請遊學者眾,箇中好處不說自明。早前網傳一名中國職員的辭職信寥寥十字-「世界那麼大,我想去看看」,再無多餘理由。我想人生在世,對居住以外的地方總存一份好奇。

遊學第一理由,自然是抽身於香港這個充滿競爭的社會,過另一種生活。儘管當地人未必同意,政商界則很樂見世界快樂國家排名上丹麥屢屢掄元,而丹京機場的嘉士伯啤酒廣告也不必作任何修改(「Welcome to the world’s happiest nation」)。北歐諸國文明似乎超然物外,講「hygge」(丹麥語,近「溫馨」)、「lagom」(瑞典語,近「中和」)、「nordic way」(北歐模式)的書大行其市。我想千言萬語,所謂北歐文明者無非「敬天愛人」四字-「敬天」者,非惟基督宗教(況北歐人上教堂的比例在歐洲算低),乃對自然之愛惜。當然,北歐地廣人稀,連最大的瑞典人口也是區區九百幾萬,保護水土比較容易,卻也不能抹殺當地在環保方面的努力,例如大部分超級市場都設回收機器,並向使用者回贈現金劵,實物鼓勵居民踐行環保,這點很值得亦很適宜人煙稠密的香港學習(致:香港特區環境局);「愛人」者,貧富貴賤之大致均等。雖然我在瑞典斯京也曾目睹人露宿街頭,在丹京也有不少人要待特惠時段才到超級市場購物,但是比起香港貧富懸殊、貴賤立判之惡劣境況已經令人稱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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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京阿瑪蓮宮(Amalienborg)

前述我曾在丹京大學和漢堡一間法學院之間舉棋不定,最終選了丹京,深慶選對了。在當地生活幾月後,可以毫不猶豫地說,丹京是世上最美城市。丹京或許不如倫敦氣象萬千,不如巴黎氣度恢宏,沒有翡冷翠的日落,也沒有羅馬的積澱,但是這座偏處北歐的王國首都無人滿之患,而單車徑和運河密布,道旁的教堂民居商舖各式建築盡是典雅,晴空下見明媚,雪天裏見冷豔,百看不厭,使我在市內每次遊走都是暢快的。有人說當今立憲君主制的王室最大功能是國家形象宣傳,然則丹麥王室可謂恰如其分。雖然新聞頻傳丹麥女王與夫婿不睦,但是國人對王室之厚愛似乎不減,女王行跡是這個小王國的大新聞。對遊客而言,立憲君主制比起共和制的好處也許在於,在丹京(乃至倫敦、斯京、挪京等地)看到的王宮是活的,不似在巴黎、柏林等地看到的王宮是死的。王宮不論死活,均須購票參觀。丹麥各地新舊王宮的門票一點不便宜,所以最後我也不曾進去丹京玫瑰宮、赫辛俄克朗堡等,然而窮學生在丹京也不會一無所獲-國家博物館、國家畫廊、丹京博物館、大衛美術館等文教設施全年或每周一日免費開放,留學生可因時制宜參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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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京大學課室

大學本科末學期出國也有學分考慮。我的大學成績絕非標青,故不可稱出國為「割禾青」,但是將分數凍結,免得某科考試失手而丟失專業課程學位也不是壞事。若論學風,香港和丹京的大學無大分別(除了在丹京可自由討論格陵蘭獨立、自決),上堂都要點名,亦有很多自由討論和小組合作環節。最大分別係,西方學生發言較為積極,上課氣氛比較熱烈,尤其西史大審判其中一堂教到近世的紐倫堡大審(遠古的蘇格拉底和耶穌的審訊沒太多人熟悉啦),好幾位歷史發燒友同學滔滔不絕,與教授辯論,其餘同學只有看戲的份。另一大分別在於考試方式,丹京大學有我從未在香港試過的口試,親身應付後覺其較諸筆試,其實毫不兒戲,面對教授詰問,往往要對題目知得透徹方可從容對答,否則就會像在歐盟知識產權法口試般張口結舌,猶幸丹京成績影響不大。卻說其中一位發燒友在西史大審判口試取得「良」,比我還低一等,可見成績不全然反映實力。我是沒怎麼溫習,但是課是上得頗足的,最近與星洲同學ST和香港同學X小敘,互相嘲笑走堂,ST說我「五十步笑一百步」,我說這樣不成比例,認真算來應係「五十步笑二百步」。當然,人在可以心不在,課室有無線上網,我多數時候都在流連Skyscanner和Tripadvisor……

離開屋企,三餐飯靠自己。雖然生活和旅遊開銷還是仰賴家中,但是要將生米煮成熟飯還要靠自己雙手。坦白說,在宿舍大部分時間用於溫習(彌天大謊!),廚藝並無多大增進-丹京同學取笑我只會弄茄汁意粉(意粉烚熟加茄汁),其實我能煮好些東西,只是手勢不出眾就無謂出醜人前-且丹京超市雪柜有很多切好醃好的肉,簡單料理已成佳餚,自煮自食的能果腹便好,色香味者三大皆空,不必費神。講到飲食的極簡主義,我在物價參天的倫敦和挪威則實踐過-一盒牛奶、一盒粟米片、一袋方包、一梳香蕉就能食半日。另外,番茄-尤其車厘茄-是個好東西,攜帶、保存、烹調均便,營養味道皆好。留學生時間多而錢少,在丹京的每日都會到宿舍附近超級市場貨比三家-Fakta在宿舍樓下,佔盡地利;Kiwi貨種較全,加上客人亦多,貨如輪轉,容易買到特價鮮肉;Aldi以特價蔬果見長。這份師奶格價精神助我捱過丹麥的高昂物價,細想起來,其實不比香港貴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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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京-丹麥國鐵列車

丹麥不只有哥本哈根。難得來到丹麥,趁青春置一張DSB Wildcard(丹麥國鐵青年優惠票),逢周三即日來回某個丹麥城鎮。我較喜歡寬島(Fyn)的安徒市(Odense)和西蘭島的赫辛俄和羅斯基利,山川形勝更在丹京上,只是生活乏味一點。日德蘭半島(Jutland)的市鎮沒有上榜,連香港朋友極力推薦的私家銀(Skagen),亦因為當日陰風怒號,滿目蕭然,留不住我的心。一時之天氣往往決定旅人對一地之感受,可是平心而論,或晴或雨或陰或雪,丹麥首都的魅力猶係遠勝其餘市鎮。雖然,我也慶幸有過這份閒情逸致在丹麥國內闖蕩,唯一沒去成波羅的海中心的邦島(Bornholm),不知何日得登臨?

 

要是認真計算,我留在丹京的日子怎說也應多於外遊的日子,只是外遊經歷比較特別,致令《丹京遊學記》絕大部分篇幅都好像不是寫丹京。論在丹京最熟悉的地方,除卻宿舍和課室,必係火車站和機場,若以丹京為家,這兩道陸空大門不正是家門嗎?五月又十日,總計遊歷二十二國、大小城鎮六十有奇。為規劃行程和寫《丹京遊學記》,做了一番資料搜集,增了一點歐洲風土故事的常識,至少粗略知道歐洲曾經有漢薩同盟、波蘭立陶宛聯盟、卡爾瑪聯盟,這幾個歷史名詞都是香港西史科未曾論及,卻因行程關係,在《丹京遊學記》通篇中較常介紹者。以前看似陌生的南斯拉夫、烏克蘭、波羅的海三國等地,親歷其境後,覺同一天空下,實在沒甚麼不可逾越的文化差異。白田筆談旅遊科著我特地鳴謝三間歐洲廉價航空公司-Ryanair、Wizzair和Wowair,我反問商業社會一分錢一分貨,本無恩義可言,何足稱謝,旅遊科提醒我,沒有廉航,以我們的緊絀經費,《丹京遊學記》和《東歐畢業旅行》篇幅肯定大打折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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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眾公園戲球

來歐讀書,結識朋友也是要事。同學來自五湖四海,彼此問候第一句問尊姓大名,第二句問國籍。除了華裔同學,感覺上東歐同學比較好親近,同宿舍的自然親上加親,除了偶爾在宿舍公用地方聚餐,不時也會約到大眾公園打籃球踢足球,四體不勤的我也給足面子盡量參加。同科系的同學則會約在草地野餐,玩起各國語言遊戲,乍聽波蘭語發音最難,波蘭同學也有同感。有次宿舍晚餐,當時俄羅斯吞併克里米亞不久,這位波蘭同學與巴西同學爭論起俄羅斯的領土野心,巴西同學認為俄國只是想收復故土,再無他求,波蘭同學則認為俄國貪得無厭,須遏止其西擴。這種分歧顯係與近代歷史遭遇有關,我倒沒有加把嘴,說中國才是俄國擴張政策的最大受害者呢。家仇國恨,肉食者謀之,我和一位遇到的日本同學之間倒沒有任何芥蒂,他還教我去丹京理髮學院便宜剪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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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麥建築中心

另外,對於接待我的丹京「mentors」尼古拉和米,我也是十分感激,抵埗晚穿越風霜走入鐵根宿舍在康樂室聊天和飲熱茶,豈不是所謂「hygge」的範例?另一次很「hyggelig」的場合則係D來訪,我們參觀丹麥建築中心,做份簡單問卷即可獲贈免費熱朱古力一杯。我有本地電話號碼,兌換熱飲的禮券很快寄到電話,D雖然收不到禮券,但職員見我們同行,也不介意沖多一杯。三月乍暖還寒,夜色漸濃,隔窗望住繁華都市和靜謐運河點點燈火,室內有吊燈,桌上有燭台,又是一次「hygge」的經典場景。亦要感謝在倫敦接待的香港同學H和H,那餐三層塔下午茶和那張三櫈床(絕無嫌棄之意)同樣難忘。最後要多謝與我共遊那怕短短一晌或是萍水相逢的人,當然少不得在荷蘭遊學的D和E等。自從烏克蘭之旅,我便養成每去一個新國家必買當地郵票的習慣。現在每每打開郵票冊,每枚郵票都記載着一段可一不可再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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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一日飛赴俄京轉丹京

有得必有失。丹麥遠隔重洋,最後家人也沒有飛來,二月一日道別,七月十一日才重聚。我想即使沒有朱自清的文采和靈氣,也不會對家人送行無動於衷。入閘後匆匆回首,父母和 故外祖母大人揮手送別的一幕(見第一篇),教我萬分難過卻又哭不出來。哭不出來是因為出國是自己的決定,離愁則是無可壓抑。在歐洲的日子,無日不盼望回來與 故外祖母大人細說異地生活點滴,可惜我沒有這份福氣。

入鄉隨俗,明知即使學得幾句丹麥語,回到香港也不過是到宜家傢俬會認得幾個字,可是留學生不去學當地語言,也是有所欠缺。我曾報讀免費丹麥語課程,只是語言中心沒有理睬。幾月下來,口語只識得「hej」和「hejhej」,足夠和丹麥人做個「hi-bye friend」,閱讀方面或好一些,事關丹麥公共機構和銀行的公式信函都只用丹麥文寫成,可是網上翻譯之方便,亦令我不急於學丹麥文。不識丹麥文,英文也不見得好,與外國同學談天,才深切體會自己的英文口語多麼心有餘而力不足。

「距離之死」這個字,我是從留德香港同學C首次聽聞的,當時我們不是在討論互聯網通訊革命,而是過度旅行的弊端。現今書局充斥旅遊書籍,但是批判旅遊的書也開始出現,例如《旅行的異義》(Overbooked: The Exploding Business of Travel and Tourism),認為過度旅遊會造成環境污染、資源浪費,甚至淘洗一地的原有氣息,如威尼斯和巴塞隆那已深受其害。的確,有一兩段旅行也是為去而去,其他地方雖係嚮往已久,卻因貪多務得而流於走馬看花。若我早點聽到他一席話,或會多留點時間在丹京。

《丹京遊學記》連《東歐畢業旅行》進入尾聲,若將之視作一體,那它毫無懸念是我寫過最長的文。文字功夫不到家,當時記錄又掛一漏萬,感謝讀者一直包容。假若去過文中提及地方的讀者有所共鳴,未去過的有所憧憬,即我的心血亦不是枉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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謹以《丹京遊學記》連《東歐畢業旅行》全文獻給

敬愛的    故外祖母大人。

沒有她在身邊,我仍會努力去過日子,

如同在丹京的歲月一樣。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