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七日(三)灣拿
離開羅馬尼亞康士丹查,乘搭往土耳其伊斯坦堡的國際巴士,車上大多土耳其人,同胞之間歡談不已。我在保加利亞最大的黑海城鎮兼海軍總部灣拿(Варна)下車。保加利亞黑海海濱是西方遊客勝地,惟當日到埗已經天黑,人跡罕見,步往海灘吹風,灘頭有成對成雙而或三五成群,頗覺溫馨。輕撥幾下黑海水,便乘過夜火車往保國第二大城普羅迪夫(Пловдив)。
六月十八日(四)普羅迪夫
火車站距老城頗遠,拖著行李,偏逢朝雨,鞋襪濕透,且石春路巖巉,步履蹣跚,情狀狼狽。入住旅館時遇年齡相近的女子,窺其香港護照,趁四目交投時攀談數句,知彼修讀香港城市大學某商科,正展開東南歐畢業旅行,既志趣相投,便擬同遊一日。時候正早,雨勢正盛,我們俱先小睡頃刻,稍治早餐,收拾碗盤整理行裝,而雨猶未止。歇至中午,午餐時份,我們到BILLA超級市場買食物。這位遍歷東南歐的獨行女俠食量極細,只及我的一半,而我也不過花了港幣廿五元買午餐而已⋯⋯
驟晴驟雨,漫步市區。普羅迪夫號歐洲最古,是古代色雷斯(Thrace)地區重鎮。普市有兩個別名,馬其頓時代亞歷山大大帝之父菲利普二世入主時起名「Philippopolis(Φιλιππούπολη)」,羅馬時代更名「Trimontium」,意謂三座大山。保國地勢平坦,而普市周圍有幾座山丘,因其名。市內重要古跡很多源自羅馬帝國的公共建設,例如古意盎然、貌似希臘神壇的半圓劇場,和市中心大街地底、深具羅馬之風的古競技場(Античният стадион)遺跡。後來斯拉夫人移居該地,斯拉夫人的一支保加人建立保加利亞,與拜占庭帝國和多個遊牧民族角力,最後鄂圖曼土耳其勝出,佔領巴爾幹。一八七八年,保加利亞復國,普市成為土耳其歐洲部份的首府。一八八五年普市歸入保國。一九八四年,保國共產政府展開強制同化土耳其裔運動,勒令境內土耳其人改保加利亞名,意在肅清歷史遺留的土耳其影響。一九八九年,保國政府在三個月內驅逐三十萬土耳其人往土耳其。須知道這三十萬人不是衣錦還鄉,他們幾代人在保加利亞生活,一旦驅往土耳其,其實無異流放他鄉。此舉引起國際輿論抨擊,連蘇聯領袖戈巴卓夫也不能苟同,埋下保國共產政府倒台的伏線。
我們時行時止,未幾待到下午六點到市府大樓前集合,參加Free Plovdiv Tour主辦的免費導賞團。可惜時間久遠,當時又懶得做筆記,幾已盡忘導遊的精彩解說。現在腦海尚存的僅有些零碎片段,例如中央大街的攪笑雕像,和導賞團在聖母升天大教堂結束時天邊的夕陽。而保國人對其宗教民俗之珍惜則歷歷在目。
同遊結束,回到旅館,獨行女俠順便替我煮意粉和生菜,手勢不錯。餐後短談,知彼將逗留普市多一日,然後須折返科索沃取回遺下的旅行筆記。我回想起波茲南遇到的香港女子(見丹京遊學記波蘭下篇),同樣沒有留名,同樣為我煮了晚餐。一切如此相似,究竟二女是否同一人?
六月十九日(五)普羅迪夫-蘇菲婭
朝早吵醒了港女,遂便輕輕作別。把握時間參觀旅館附近、昨日導賞團經過的普市地方民俗博物館。該館前身是一八四七年建成的富商故居,屬十九世紀中葉保加利亞巴洛克建築,立面對稱,樓高四層,室內外多有花卉紋飾,天花地板皆以木造,甚有自然之風。踏入二十世紀,故居曾用作女子寄宿學校、製帽廠、麵粉倉、醋廠等,至一九六二年劃為今用。今館藏逾四萬件,涵蓋農具、織造、傢俬、禮樂器、工藝品等,反映保加利亞近代民俗,是普市老城一重要景點。
原路經中央大街步回火車站,買到往蕁蔴鎮(Копривщица)的車票(保幣七元半),準備一遊此保加利亞傳統建築老城。因為行程緊湊,不容差池,且獨行無須遷就他人,故每有跨城或跨國車程,總會提早約半小時到車站,十五分鐘到月台候車,今次亦然。時間尚早,在車站買點零食,在一號月台碰到昨日普市導賞團的外國團友,他們將往首都蘇菲婭,我說將先赴蕁蔴鎮,就此別過。車票沒有寫幾號月台,車站佈告牌則寫着「4」號,則早早站在「4」號月台,見人跡罕至,猶以為蕁蔴小邑,少人去也屬正常,然而開車時間漸近,列車蹤影猶未見得,情急詢問職員,卻無一答得上,加上車站指示(如有)混亂,在地下通道和各月台之間奔走,而開車時間已屆,平白錯過火車,下班火車要待到下午,即蕁蔴之旅泡湯了。
灰心歸灰心,總不得淹留此地,垂頭返回售票處,偏偏「逢彼之怒」,女售票員態度極壞,大概以為我是來退票的,我明明告訴她絕非此意,她仍死不肯售我新車票,正想拂袖找另一職員,有當地男兒相助,始能買到往首都蘇菲婭的票(保幣九元半)。恰好這位土耳其裔保加利亞人(下稱「保男」)也是去蘇菲婭,我們便同車傾談。上車前,我到車站另一邊小一點的月台張望,見月台號數依次為「1Ч」、「2Ч」等,這才恍然大悟!原來車站佈告牌寫的是西里爾字母「Ч」,非阿拉伯數字「4」!諸多蹺蹊,那能不中伏?保男也安慰我道該國鐵路是一團糟。距車票上的班次尚有一個多小時,但保男說車票班次並無意義,只要路線相同,可乘搭任何班次,如此便可立即上車!
原擬往蕁蔴鎮車程較短,只攜上很少零食,很快便食完了。保男邀我一起食薄餅、飲可樂,沐浴夏風,無比暢快。我倆「把餅當歌」,閒聊之間,發現香港與保國雖然遠隔重洋,彼此青年生活有甚多共通處,尤其成長之心境亦同,例如中學朋友總比大學朋友真摯(一般而言),可謂人同此心,心同此理。難得出路遇貴人,保男的英語亦佳,教我大開眼界。四小時的車程很快過去,在蘇菲婭車站與保男道別,合照一幀並交換面書帳號。
蘇菲婭(София)是保國首都。其實保加利亞所在才是貨真價實的巴爾幹地區,因為該地區得名於橫亙保國中央的巴爾幹山脈,「巴爾幹」應係突厥語,意謂密林山脈。後來學者或為便於統稱東南歐一帶,擴展定義,今巴爾幹西界亞德里安海,東瀕黑海,北抵塞爾維亞京,南望愛琴海。由於歷史遭遇相近,稍遠的斯洛文尼亞與克羅地亞也時常歸入巴爾幹國家之列。不過「巴爾幹」近代史頗多血雨腥風,世稱「歐洲火藥庫」,而國族分裂導致劇烈衝突的現象則稱「巴爾幹化」(Balkanization),故斯國、克國甚至塞爾維亞北部的人都厭惡此名,正如波羅的海三國、波蘭和捷克等不願自稱「東歐」,寧謂「北歐」、「中歐」。故此,歐洲聯盟亦漸以近義的「東南歐」稱呼當地。近年歐盟擴張,斯國、克國、羅馬尼亞與保國加入,「西巴爾幹」一詞有時用以稱呼無加入歐盟的國家,即塞國、黑山、阿爾巴尼亞、馬其頓和科索沃。
在巴爾幹歷史上,土耳其、奧地利、俄羅斯等大國當然是厲害的「幕後玩家」,但單就區內諸國而言,保加利亞與塞爾維亞旗鼓相當。這兩國頗有相似之處-兩者都是斯拉夫民族東正教國家,同受土耳其長期統治,同係首批反抗鄂圖曼而獨立的民族主義國家。雖然歷史遭遇相近,由於兩國接壤,邊境糾紛自不能免,彼此關係一般。一九一二年第一次巴爾幹戰爭,希臘、保國、塞國等締結同盟對付土耳其,將土耳其逐出歐洲,但由於分贓不勻,三國覬覦夾處其中的馬其頓(今「前南斯拉夫馬其頓共和國」),又以保國野心最大,於是第二次巴爾幹戰爭,保國幾以一國對抗所有鄰國,當然遭遇敗績,羅馬尼亞軍兵臨首都城下,土耳其重佔今日的歐洲部分,保國投降,領土自然縮水。之後發生兩次世界大戰,很不幸,兩次保國都企錯邊搭沉船,與德國結盟。雖然第二次世界大戰中保國多番阻撓納粹屠殺猶太人,勝造七級浮屠,但是戰敗國總要吃點苦,戰爭末期英美盟軍空襲蘇菲婭,蘇聯紅軍旋亦佔領保國。
再論首都。蘇菲婭古名「Serdi」(色雷斯語),羅馬時期演變成「Serdica」,即今日蘇菲婭市中心羅馬遺址所在地鐵站名。該城處於羅馬帝國軍事驛道(Via Militaris)上,地位顯赫,羅馬皇帝君士坦丁大帝一度想建都於此,豪言「斯朕之羅馬」(Sardica mea Roma est)。今名「Sofia」是熱門女英文名,在這個字的讀音上,保國人與世界恰恰相反-倘謂女子,世人多將重音置於「o」,音近「蘇肥牙」;倘謂保國首都,則重音置於「i」,音近「素菲芽」;而保國人則反之。保國與蘇菲婭歷史久遠,建築上可見一斑,蘇菲婭城內有羅馬、中世紀、新古典主義以至蘇維埃式建築,紛呈五彩,別樹一幟。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