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外滿洲之旅(六)北海

六月廿六日(日)北海北鎮-大石-絲柳

整日花在火車上。前述北海北鎮交通極難,幾乎只得貝阿鐵路和每周一班的快船連繫外面。快船每周日上午九點左右從北海北鎮開往鄰近依古池的列帆港(Листвянка),船程十小時,票價漲至五千盧布。昂貴票價倒非要害,關鍵是船期似乎毫不參酌火車班次,火車乘客不可能趕及轉乘快船。故此,唯有仍乘火車繞路幾百公里,費時三十二小時,西經貝阿鐵路起點大石站,再沿西伯利亞鐵路東行往依古池方向。即貝阿鐵路至大石站結束,往後就是西伯利亞鐵路行程。本以為三十二小時必定漫長而無聊,不料鄰座少年不斷向我搭訕,彷彿他從未見過亞洲人外國人,熱情得使我不自在。少年叫Саша(即Александрь暱稱,極普遍的俄文名稱,大概等於英文John、Peter般),十七歲,住北海北鎮,今趟與母親同往烏蘭烏德(Улан-Удэ)遊玩。鑒於我是一間「俄文極度有限公司」,我一般不會主動與人攀談,但車程漫長,總有機會要說幾句「謝謝」、「不好意思」之類日用語,他便以為我能俄語,再談幾句,我的俄語自然見底,但聊興一起,他便窮追不捨,或許他當我是個牙牙學語的「五歲小朋友」來逗玩吧。他拿出iPhone,「炫耀」他的音樂庫,怎料全部都是搖滾音樂,我又不能面露不悅,唯有隨拍子微笑點頭。我撥一撥自己電話,竟連哥哥的《Monica》都無,無法回敬,Beyond的歌倒有幾首,但比起他的俄國搖滾則太緩慢柔弱,便不播出來了。然後我們互相加面書和Instagram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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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石站(Тайшет)

六月廿七日(一)環湖鐵路

我是做了資料搜集很久,才得知北海環湖鐵路(КруглоБайкалская Железная Магисталь)的列車分兩種,較著名那種是私營的旅客列車,車程八小時,因沿途會停多站給遊客下車步行拍照,車上也有電視等娛樂設備,車費像是五千盧布左右。一如上述北海快船,價錢倒非要害,可是我的火車星期一才到鐵路起點絲柳(Слюдянка)鎮,而星期一的旅客列車是從貝加爾港(Порт Байкал)開往絲柳鎮的,要待星期二旅客列車才會反向而行。但是前年遊俄已經去過依古池(Иркутск),況時間緊逼,不願在該市留一整日,唯有捨棄旅客列車。

晨七點,北海北鎮開出的火車停依古池站大半句鐘,我下車到售票處確認是日有普通通勤列車從絲柳鎮開往貝加爾港。晨九點,火車快到絲柳鎮,而少年母子正酣睡,我便留張便條,祝他們旅途愉快。絲柳站(Слюдянка-1),似乎只我一人下車,而我很快知道為何。絲柳鎮之荒蕪令我想起幾日前的騰達鄉,我能找到的唯一一間食肆是火車站內的小小咖啡室,鎮上幾無一間商店,很多屋貼上「Продажа(待售)」牌子,顯係鎮上蕭條,居民寧賣屋他遷之故。確實,若非火車迷(包括「鐵膠」)來乘環湖鐵路,幾可肯定絲柳鎮會與其他小鎮一般無人問津,再者絲柳鎮距依古池僅兩小時車程,旅客自然寧願住在依古池這座繁榮城市。而我九點來到,散步一句鐘左右,其餘時間便與電子書作伴。候車期間,不時有俄國師生成團集合,大概是學校旅行,往北海湖畔效遊行山吧?國土龐大的民族,學校旅行自能辦得不同凡響,我們香港學校旅行就是去鶴藪水塘、城門水塘、川龍郊遊徑這類貨色。我不是詆譭外國人也交口稱譽的香港自然風光,但是人家學校旅行一去便是天下第一大湖,不是銀禧水塘可以類比的吧?

近下午兩點半,絲柳站熱鬧起來,乘客看見環湖火車的柴油機車都興致勃勃。這班車是俄國國鐵經營的通勤列車,每周四班左右,因沿途停站較少較短,車程只須五小時,但是整體車速仍然緩慢,影風景相不成問題。車上自然沒有電視音樂之類,好在也有廁所,一如所有俄鐵長途火車,乘客便溺利用地心吸力排出車外自然降解,十分環保。俄鐵正式網站的車程顯示沿途各站多數只停一兩分鐘,實際上車長會隨心情(和煙癮)決定停站多久,而乘客無須擔心延誤,如果停站太久,之後開車快點便成,反正列車每周四班,不易碰上對頭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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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基圖)環湖鐵路地圖

卻說鐵路本身。其實「環湖鐵路」是個誤名(misnomer),如上圖所示,鐵路僅長八十九公里,而北海如臺灣般大,南北長度已達六百三十六公里,所以鐵路只行走北海西南湖濱一段而已。時維二十世紀初,西伯利亞鐵路大致落成,惟當局鑒於北海深廣,恐修橋築路所費不貲,且聖彼得堡能撥出來的錢已經捉襟見肘,所以西伯利亞鐵路的北海段其實依賴火車輪船,即類似中國粵海鐵路、德國丹麥之間波羅的海段般,火車須駛上輪船以渡水。俄國當局倒煞有介事建造幾艘大型破冰火車輪船,以為一帆風順,鐵路暢行無礙。孰料此話大部份時間正確,除了冬季。再說一次俄國抵禦外敵的兩大必殺法寶-遼闊國土及嚴寒冬季,這兩件法寶同時亦係國內工程的頭號難題。冬日,北海湖面全部冰封,冰厚幾十尺,重型貨車尚可馳騁於上,破冰輪船則莫之奈何,甚至出現船上火車乘客健壯者落船推船的滑稽場面,其志可嘉,其愚不可及也。西伯利亞鐵路等於季節鐵路,冬季中斷。再者,日俄戰爭一觸即發,俄國為保證軍事運輸,急建環湖鐵路,即「環」繞「湖」邊而過的鐵路。一九O五年九月,日俄戰爭以俄國戰敗告終,同年十月,環湖鐵路啟用,譽為「俄國鋼腰帶上的金帶扣」。一九四七年,蘇俄開展戰後重建,專家評估環湖鐵路已不敷應用,擴建亦不合效益,乃建造上圖所示自上而下的黑線,穿過重重山脈直接連繫依古池和絲柳鎮。環湖鐵路完全被取代,其中一條路軌拆除作他用,更有倡議拆除整條鐵路。時至今日,不少遊人在乘搭西伯利亞鐵路正線之餘,亦搭上這條曾經的正線,驚嘆俄國工人崖邊開路,遇石鑿隧,臨川築橋的韌力。

重臨北海,兩年前在北海奧洪島(Ольхон)震撼美景猶歷歷在目,恨曾經滄海難為水,這回看北海卻不如上次美艷。當然,這段環湖鐵路也是俄國鐵路史上一大奇蹟,且俄鐵經營通勤列車票價按距離而定,只須九十四盧布,即港幣十幾元,「平過過海」,已算物超所值。晚七點左右,火車準時抵達貝加爾港,然後轉乘「過海小輪」(船費六十二盧布)往列帆港碼頭,再轉「泥鯭的」(二十盧布)入列帆港市中心。訂住的旅館原來在山坡上,十分吃力提行李上山,打算whatsapp報平安,卻發現山中無互聯網。翌日行程,唯有待返回依古池再算。

六月廿八日(二)依古池

列帆港景點不多,好像有個「北海博物館」,講湖區民俗源流。朝早坐小巴「飛」返依古池。近年香港小巴加裝限速器,「亡命小巴」幾近絕跡,不意在俄國能體驗之,一嘗馬路上的離心力。由於昨夜無互得上網,今朝先到遊客中心取地圖計劃三小時行程。原來依古池的博物館星期二大多關門,有點可惜,卻使我能慢慢參觀其他地標。遊客中心旁的「歐洲屋」(Дом Европы)是典型依古池木建築,特色是蕾絲木雕裝飾,原為市政機關,今作文物保護機構辦公所。然後北行,經過十二月黨人妻子紀念碑。一八二五年十二月,聖彼得堡元老院廣場,三千俄國軍人起義反對尼古拉一世繼位沙皇,被尼古拉調兵一萬鎮壓。後人認為這場起義肇因於俄國軍人在反拿破崙戰爭期間目睹法國普世價值文明而對沙俄政體產生懷疑,起義乃俄人追求自由之象徵。起義事敗,大量十二黨人遭流放西伯利亞,包括當時並不繁華的依古池和赤塔等地。沙俄似乎沒有中國式株連,很多犯人的妻子卻放棄社會地位財富,甘願隨丈夫前往西伯利亞,後人深受感動,造碑誌之。再北行,過小溪,便看見喀山大教堂,又稱紅色教堂的彩色洋蒽頂。教堂一八三五年動工,一八九二年復活節落成,非常華麗,可謂俄遠東最富麗堂皇的東正大教堂。兩年前時間不夠只去了其他小教堂,今次補遺,庶幾無憾。

重新踏上兩年前行過的馬克思大街,景物大都認得,今次沿街直達安加拉河邊,有沙皇亞歷山大三世立像。此君之父亞歷山大二世是沙俄史上著名的開明君主,實施解放農奴,雖然獲「解放」的農奴依然一窮二白,無力自置田地,仍為社會底層,但是二世畢竟開了個頭,似乎感於十二月黨起義而有心改革,可惜被激進青年刺殺,即聖彼得堡「喋血」大教堂名字之由來。繼位的三世認為父親遇刺是因為改革煽惑人心,人民得到自由則會以下犯上甚至弒君,於是大大收緊公民自由並加強軍警鎮壓,捕殺革命份子。事後回望,他可能會後悔殺死亞歷山大・烏蘭諾夫(Александр Ильич Ульянов)。烏蘭諾夫密謀行刺沙皇不遂,問吊身亡,他的弟弟弗拉基米爾(Владимир)身歷其境,且其家族原本優裕的生活漸因當局政治逼迫而變得朝不保夕,他遂萌生反帝思想,後改筆名「列寧」煽動革命,一九一七年,列寧一舉成為蘇俄領袖,翌年,他將亞歷山大三世之子、末代沙皇尼古拉二世一家連醫生僕人一體槍斃。說回這尊立像,蘇俄時期立像因象徵沙俄專制被收起,後來重置,立像基座刻有幾名將領頭像,包括侵略滿清的阿穆爾將軍,這位仁兄在黑河海蘭泡已經見過,以後在俄遠東還要見多幾次。奉勸「同胞勿近」,愛國炎黃子孫慎勿與此人雕像興奮合照,免招笑話。安加拉河邊街還有加加林雕像,一九六一年他乘東方號太空船環繞地球,成為首位「離(開)地(球)」的太空人,一九六八年駕駛米格十五訓練機死於空難。順帶一提,「米格」是蘇俄名牌飛機廠,二字代表兩名飛機工程師的名字,蘇聯解體後與其餘名廠合併成聯合航空製造公司(Объединённая Авиастроительная Корпорация),保留原名,亦蘇俄帝國遺產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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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加林(Юрий Алексееввич Гагарин)

吃過午餐,搭一號電車往火車站。兩名中亞男子以為我不識路,用俄英雙語協助,他們來自烏茲別克首都塔什干,我還誤說成塔吉克首都(杜尚別)。於香港人眼中,前蘇聯中亞五國和波羅的海三國同樣容易混淆,唯有指望港府響應中國「一帶一路」,為港人惡補中亞知識。第四次來到依古池火車站,幾無隔閡,登上往赤塔的車,車上有幾名中國人,未知是否在赤塔轉車往滿洲里邊境返國,即「中東鐵路」北線(見本系列第一篇行程規劃篇)。如無意外,二十小時後火車將抵赤塔,而香港大學亦將公布末年考試成績,關係至大,過去一年於情感上極之艱難,諸事力不從心,對於能否合格,心中實無把握。火車的前路明訂無疑,我的前路卻在未知⋯⋯

丹京遊學記(廿九)斯京

四月廿三日(四)丹京-斯京

星期四,照常有上下午兩堂。不願折返宿舍,索性帶着行李上堂。朋友見而奇之,問將何之,曰瑞典斯京也。午五點半,聽過同學匯報討論紐倫堡審判,準時下課,我提着行李直趨熟悉的丹京火車站,上六點半的高速火車。丹京斯京之間火車往來極之方便,一日多班,快慢不一,其中晚十一點開出的火車翌晨七點鐘可達,可以省回一夜宿費,但車費自然較貴。衡量再三,我決定乘六點半的快車,票價僅一百六十九瑞典克朗,夜十一點半抵斯京並入住青年旅舍。

瑞典旅舍有兩個特點,一是人客須自備床單枕袋,否則須加錢,二是旅舍聲稱二十四小時接待者,其實員工傍晚準時收工。旅舍會事先通知大門密碼,並將貼有住客名稱的房門鎖匙放在櫃枱匣子裏,拿對鎖匙悄悄上房開門,找對床鋪睡上去便可。我確定自己去對了十幾床房,卻發現裏面床鋪皆滿,則肯定有人在我的床鋪「屈蛇」,而「人蛇」是一來自盧森堡的香港人。初頭他讓出床鋪給我,待我卸下行裝,未幾他又回來,說他的朋友都在這間十幾床房,問我可否跟他對調,改住六床房。我當然願意啦!於是執拾細軟他遷,到六床房,正想替電器充電,卻不見了旅行插蘇,折返十幾床房,房門緊閉,住客「鼻息已雷鳴,敲門都不應」,我可不能「倚杖聽江聲」,只好先睡,明早再算。始知尋常不起眼的小物何其重要。

四月廿四日(五)斯京

朝早眾人仍在鼾睡,再回十幾床房,房門打開了。潛至昨夜床鋪,摸黑尋覓,原來他將我的旅行插蘇置於鞋筒內,我便伸手進別人鞋裏取回己物。現在想起有點變態,但當時只道幸運,不用費時翻尋。又想雖係己物,不問自取,終非良善,急急撤離,過程極之順利,反顧慮起旅舍的保安。

上午十點參加斯京免費導賞團,對古城(Gamla Stan)以外的當代斯京有個大概認識,例如斯京最貴地段、諾貝爾獎頒發場所、購物飲食佳處等。導遊是美國人,久居瑞典,講起瑞典趣聞栩栩如生,我最記得兩個故事,一個幸運一個不幸。第一個故事:丹紐是一個健身室教練,在斯京經營三間健身室,他其中一位女顧客叫維多利亞。他們一起做運動,然後擦出愛火花。然後丹紐發現,維多利亞是當今瑞典國王的長女。而瑞典王室在一九八O年通過新繼承法,不論男女,立長為儲,即她是當今瑞典王儲也。或許經過一輪岳母攻勢,王室同意納婿,兩人於二O一O年成婚,婚禮耗資一千二百萬克朗,譽為查理斯王子和戴妃大婚之後的最大王室婚禮。王室和奧運都是很花錢的盛事,而實際數字證明供養王室比舉辦奧運划算。從此他們便幸福地生活下去(除非不是)。

第二個故事:奧臣(Jan-Erik Olsson)的嗜好是打劫銀行。一九七三年盛夏,刑滿出獄的他再次拿起半自動機槍,闖入斯京諾曼廣場(Norrmalmstorg)信用銀行。諾曼廣場在瑞典版大富翁等於香港版的太平山。他脅持四名銀行職員,要求三百萬克朗贖金。瑞典首相跟他通過兩次電話,可能覺得賠錢不是個好主意,五日後特警放煙霧強攻,全部人安全獲救。奧臣再次提堂,而他的人質竟然為他求情,說他是個好人。我們今天說這些人質患上「斯德哥爾摩症候群」。從此斯京聲名大噪,而在Google搜尋「斯京」,他們的故事總名列前茅。導賞團結束,團友排隊付小費,似乎不差在我那份,我便悄悄溜走,到旅客中心辦理車票和索取地圖,然後趕回老城像記者追隨衛兵換崗儀式。衛兵頭頂銀盔、身穿藍服策騎駿馬,在王宮門口揮舞槍支,耀武揚威。他們的槍是「善良的槍」(見《逃學威龍》),瑞典雖係北歐軍事強國,上一次打仗是二百年前的挪威戰役,兩個世紀以來只參與過四場海外國際軍事行動。

午二點參加另一免費導賞團,遊覽斯京南區(Södermalm),本來是較為窮困落後的區份,中世紀宗教審判酷烈,直至近代為青年人垂青,漸漸沾上波希米亞文化色彩,現在繽紛小屋綿延山坡,性似巴黎的蒙馬特區。至於導遊,又是今早的美國導遊。另外一位越南女遊客,也是今早見過的,她着我幫忙拍照,互相拍照後,我們開始談天,原來她是教師,此次來瑞典某中部城鎮開會,順道來斯京兩日,暫未計劃行程。我便一一談論自己的章程,她聽得饒有趣味,便問可否同行。於是往後一日半,我們成為旅伴。導賞團結束,這回我也不好意思分文不付,給導遊二十克朗小費,然後我們返回老城附近參觀中世紀博物館(Medeltidsmuseet)。該館毗鄰瑞典國會和王宮,以前票價一百二十克朗,貴得驚人,二O一五年初始免費開放。常設展覽介紹中世紀斯京的生活和城市發展。斯德哥爾摩,Stockholm,意謂「柴島」,據說上古的人將廢棄柴枝雜物拋入河中,漸成陸地,成為今日「斯堪的納維亞首府」的基礎。展覽還原址保留了一段古城牆,使遊人得以感受斯京的嬗變。

午四點左右,我們步出博物館,等待自市中心來的老城導賞團。老城不大,印象較深刻者是諾貝爾博物館前的大廣場(Stortorget)和全市最窄的樓梯街(Mårten Trotzigs Gränd),該街寬僅九十厘米,二人碰頭猶須避讓。街頭接宣傳單張,說翌日為一年一度的文化之夜(Kulturnatt),多間博物館和景點免費開放至半夜!如此良機,自不可失,我和阮參觀距老城不遠的現代藝術館後,在斯京中央車站旁麥當勞商議(其實只有我說)翌日行程。

四月廿五日(六)暴走

晨十點十分,遲到十分鐘,在中央車站老麥會合阮。十點十二分開始使用廿四小時通行咭,一如歐洲各地,憑咭可乘搭大部分公共交通工具。第一站是瑞典王室現時居所、距斯京市中心一小時車程的后島宮(Drottningholms Slott)。本已預備六十克朗入場費,但售票處信用咭機失靈,由於在北歐信用咭比現金還普及,職員宣布入場免費,我們大喜過望!驚喜一浪接一浪,正午英文導覽團的導遊非常俊俏,教人目不轉睛(望着他)。后島宮始建於十六世紀,因遠離京中繁囂,一直是瑞典王室夏宮,宮外建巴洛克幾何式花園,較特別者是花園一角有中國宮區(Kina Slott),乍看不中不西,似是瑞典王室附庸歐陸時麾憑想像而就的。

然後返回老城乘渡輪往動物園島(Djurgården)。這回華沙號沉船博物館(Vasamuseet)信用咭機運作正常,學生入場盛惠一百克朗(正價一百三十克朗)。館中設英文導覽團,這回導遊沒后島宮那個俊俏,但才華驚人,曉暢五國語言。由於聽眾太多,導遊解釋亦不甚詳,須自行看文字介紹。十七世紀,瑞典處於盛世(stormaktstiden),國土幾乎囊括波羅的海為內湖,惟其海軍仍舊細小,似不足為屏障。一不做二不休,瑞典重金延聘荷蘭工匠,擬建天下至大至華麗的戰艦,為展現上國風範,國王時時外行指揮內行,要船匠如何如何修改設計,船匠怯於老闆柯打,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一六二八年八月十日,風和日麗,華沙號浩浩蕩蕩出發,船行一千七百米,微風吹拂,「柁樓欹仄」,繼而沉沒,三十船員葬身魚腹,看得斯京市民一臉驚呆。與現代政府同出一轍,瑞典當局成立「調查委員會」,追究沉船責任,審問船匠及船員生還者,問哪個天才設計出這隻不堪絲風的失敗作品,結果發現罪魁禍首就是國王⋯⋯瑞典當局表示,是次意外令人遺憾,全體職工負集體責任。最終調查不了了之,而沉船過於龐大,十七世紀根本無吊船可以打撈,華沙號便沉睡斯京海底三百三十三年。一九五九年,瑞典當局下定決心打撈,華沙號之重見天日同樣震撼,經長達二十年翻修,一九九O年華沙號沉船博物館揭幕,至今仍穩坐瑞典天字第一號旅遊景點之位。沉船本身是鎮國之寶,不准外人登臨,但近觀之仍足驚嘆,尤其船身刻劃極精細,一看就知身嬌肉貴,根本不是預備打仗的。為騰出空位安置滿天神佛和王家徽章,船艙挑高得離譜,伊始能站穩已經算神奇。若華沙號當初得以揚帆大海纔被海浪或敵艦打沉,今人反而無緣得見鼎盛時期瑞典的壯志雄心。

午五點,華沙號博物館關門,我們把握時間休息,因為是夜文化之夜,眾多博物館不休息呢。阮見松鼠甚喜,餵以餅碎,原來她家住西貢,小時曾飼養松鼠兩年。

傍晚六點,本地與外國遊人魚貫進入北歐博物館(Nordiska museet),只能說它是一座知識的殿堂,上至王室貴冑下至黎民百姓的生活器物包羅萬有,要認真行的話應須半日,但我們難得來斯京,自想看多些地方,況且博物館免費開放,大約八點館內已十分擠逼,所以我們只逗留兩小時。其實館藏文物逾百萬件,一次看完全無可能,還不如專心看一兩個展廳得一深刻印象。女子終歸要購物,她在博物館店裏揀選手信,我則坐在店外休息極疲雙腿,深嘆這位越南女子腳力驚人。行返碼頭路經酒液博物館(Spiritmuseum),男女老幼蜂擁來飲酒,寸步難行,只借個廁所用後便走。乘渡輪返回老城,直趨大廣場上的諾貝爾博物館(Nobelmuseet),人氣更盛,每塊展板前都水洩不通,似乎文化之夜的最大啟示即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貪便宜是普世文化啊。阮仍對博物館商店最感興趣,我亦買了幾支炸藥狀的味同嚼蠟的北歐怪糖當手信,始終諾貝爾是製造炸藥起家的嘛。頃而轉入王宮,同樣人頭湧湧,是夜開放只佔王宮一部分,包括徽章廳和地下寶物庫。今日所見王宮是一六九七年大火後由意大利建築師以巴洛克式重建的,形狀方正,廳堂隆重,故至今用作官式活動場所。為響應文化之夜,王宮職員衣舊時裳,增添一份舊日王家氣息。

轉眼已經晚十一點半,我們珍惜寸陰趕至最後一站市政廳(Stadshuset)。世人對這座國族浪漫主義建築不太陌生,因為每年諾貝爾獎晚宴都在這裏的藍色大廳舉辦。是夜開放部分僅市政廳塔樓,無緣參觀藍色大廳和金色大廳。好不容易攀上塔頂,眺望斯京夜景,可惜午夜快到,全市博物館亦如灰姑娘要復歸沉寂了。趁廿四小時車票仍然有效,我們去了幾個著名地鐵站拍照。網上說斯京地鐵是世界最長藝廊,也許珠玉在前,前年莫斯科地鐵的宮殿式車站仍歷歷在目,則斯京地鐵站只能稱特別、自然而難使我驚歎。終於是時候與一日半的旅伴分別了。在中央車站,正愁沒有零錢還給替我買麵包的阮,她說感謝我的嚮導,不用我還。其實有沒有她,我仍是要這樣走的,實在講不上甚麼功勞,我只好贈她幾枚丹麥輔幣留念。

四月廿六日(日)維斯比

是日暫別斯京,前往波羅的海閣蘭島(Gotland)。從斯京中央車站乘近郊快線往Nynäshamn尼內斯港轉閣蘭渡船公司Destination Gotland大船,三小時抵島上首府維斯比。維斯比是漢薩同盟城市,至今號稱北歐保存最好的中古城鎮,名列世界遺產。鎮上最著之古蹟是周長三點四公里的城牆和星布的教堂遺跡。維斯比大教堂(Visby domkyrka)早於公元一二二五年落成,經多番改建,如今兩座尖塔直指天際,為全鎮觀瞻所在,當日遇到樂團在教堂練習,餘音裊裊,令人神往。頃而金陽夕照,急趨鎮外高崖(Högklint)看日落,雖有浮雲遮蔽,紅輪墜海一刻,依然無限優美,使我回想起前年在俄國貝加爾湖的良辰。回旅館煮食,遇瑞典婦,來自斯京以北,她說每年都會來閣蘭島幾次,還問我怎麼懂得北歐人的度假路線。我笑說自己留學丹麥幾月,可算四分一個北歐人吧。聞我從香港來,她便談起前年到北京和八達嶺長城。

四月廿七日(一)斯京末

朝,大雨,好在是時候乘船返回斯京。閣蘭島是個世外桃源,只留一宵有點可惜,然亦深幸昨日天朗氣清,維斯比慷慨示我以最佳顏面。

中午返抵斯京。尼內斯港在斯京南,正好一遊斯京城南的木樨地墓園(Skogskyrkogården)。時人歐遊多了,漸喜尋幽探秘,而墓地竟也成景點。老實說將我招徠的,仍是「世界遺產」的桂冠,繼波蘭樂斯拉夫世紀大廳(見本系列第廿七篇波蘭下篇)又一當代建築而上榜者。一九一七年,兩名年輕建築師廣植松杉,間豎墓碑,將墓地陰森化作林間幽深,成為後來者之典範。華人社會講孝,謂先人墓地莊嚴肅穆,不得嬉戲,非祭拜者閒人免進,但是他們口說慎終追遠,心實忌憚,往往視先人墓地為「破壞風水」、「大吉利是」,聞當局擬在居所附近建骨灰龕更心駭色變。西人尤其北歐人則反之,彼等將墓地建成公園,保育山水,珍惜草木,市民來祭祖可,休憩亦可,只要不太喧鬧,今人先人亦不會見怪,難道不是更逮於「孝」而近人情嗎?

斯京之行將近尾聲,來到此行重點宜家傢俬。坦白說我並不特別喜歡宜家的傢俬,雖說裝嵌簡便,卻不甚耐用,尤其木書架用三兩年便不堪重負彎曲,木床搬遷幾次便支離破碎,顯係商家節省成本用低等混合木材所致。但是我對宜家傢俬的特殊感情,或許源自跟父母到荃灣廣場地庫宜家傢俬兒時的回憶。宜家傢俬講求省位置,此理念亦體現在舖面設計,明明斗大空間卻給他弄出八陣圖來。所以無論買不買到心頭好,在廳室房廚之間漫遊,幻想將來佈置自己的家居,已足無比快樂。當然,人大了便要面對現實,荃灣廣場的宜家傢俬早已結業。很多人勞碌一生仍不得一片瓦,也有很多人掙得一斗室卻不得享人倫之樂,「居大不易」,在歐洲這段逍遙日子,偶爾也會泛起對將來的隱憂。

我始終是個過客,自然不須買多少件傢俬。替朋友買了幾個拉脫維亞製餐盒,又點了十六粒瑞典肉丸(四十九克朗),便乘宜家穿梭巴士(IKEA bussen)回斯京中央車站,前日相約阮的老麥門外。又是黃昏時候,復臨市政廳外空地,惠風和暢,麗日照拂,為此趟美好的旅程作結。前述瑞典旅館夜晚無職員看守,只要記得大門密碼,便可回宿「屈蛇」。當然,我不會隨便佔據某張床鋪,免遭面斥不雅,只在旅館地下飯廳枕桌將息,不致落泊如旅館門外露宿者。

四月廿八日(二)斯京-丹京

晨五點十三分,回程火車準時開出,十點二十分抵丹京火車站,十二點鐘,最後一堂歐洲知識產權法,副教授依然教得奇差,更拒絕全班要求,不肯上載課堂練習的問題答案,眾人均對期末考試沒大把握。

內外滿洲之旅(五)海蘭泡

六月廿三日(四)黑河-海蘭泡

黑河是個小市鎮,巴士線也不多,市內多處可乘一號巴士到大黑河島,便是中俄邊關所在。大黑河島在黑龍江江中,隸屬中國。上世紀九十年代,中俄邦交回復,兩國先在大黑河島上設邊民互市貿易區。中國物產豐富,很多俄人過境來市,島上「大黑河島國際商貿城」和「中俄自由貿易城」一時熱鬧非常。後來中俄邊境更加開放,俄商准入黑河市,大黑河島失去獨特地位,反而衰落起來。年來俄羅斯盧布大貶值,閻師傅說,以前俄人帶上三千盧布來黑河便能充大爺,現在三千盧布還不足夠體面地食住一日,於是黑河市便更形冷清,街上絕少俄人,反而遠從上海來的中國人還要多。

中國黑河與俄國海蘭泡隔着一條黑龍江,船隻往還,嚴冬江面冰封,改行車輛。中國邊關晨七點開,中方首班船晨八點開。七點半抵邊關兌點盧布,然後憑「回鄉證」出關。據悉中國居民可申請旅遊簽證隨團短暫遊覽海蘭泡,但所費不貲,一日團須約六百元,兩日團即上千,閻師傅不認識香港護照,曾招攬我經他報團,為我婉拒。持香港護照可免簽證留俄十四日,可以自由行,快慰莫甚。這實在是曾爵士治下港府難得的德政。中國關員見到香港護照,二話不說放行。不過,簽證費是免了,關稅仍是要付。船渡黑龍江只消十分鐘,船費竟索價人民幣九十六元,以里程計,是我坐過最貴的船!但很明顯當中大部分歸中國海關口袋了。

聞說俄國邊關不准攝影,但輪船泊岸時,乘客仍在舉機,似乎俄邊防人員對中國遊客稍弛警戒了。也許旅遊旺季未及,過關也不如網上說要一小時之譜,不過獨行俠事事要自行摸索,自不如導遊帶領的中國遊客般敏捷。先要付關稅五百盧布,比中方仁慈得多,付了關稅便可填寫出入境表格,填好排隊過關。關員見我曾塗改表格,零分重作,另發一張再填,填好過關,這次不用排隊,其他遊客一早辦妥通行了。關員在護照蓋印,至此水陸空過俄境均試齊了。無論怎樣敏捷,由中國到俄國都要「損失」一小時的,因為海蘭泡時間快北京時間一小時,若非夏令時間則快兩小時。出關,又有的士司機招生意,這次我可果斷打發他去了,他便略帶不屑告訴我火車站很遠,不乘他的車是自討苦吃,但我時間充裕,上他的車,豈能遊覽城市?

沿街懸掛海報,慶祝布市「開埠」一百六十年,亦即俄國侵吞滿清領土一百六十年也。俄人經營一又半世紀,實在不必指望任何滿清遺跡,但是中國的身影則不難看見,以前多俄人來華,現在多華人往俄。俄人看見我沒甚麼反應,中國旅行團見我自由行倒覺稀奇,或者他們不知道持香港護照可免簽證遊俄吧。趁全世界尚承認香港有別於中國大陸時,好應善用香港護照乃至香港人身份僅存的價值。

坦白說,海蘭泡的市容與其餘俄國市鎮,包括幾千公里外遠在東歐的加里寧格勒也無大分別,都是街道寬闊得空蕩,傳統俄式和蘇維埃式房屋陳列如火柴盒,綴以列寧頭像,市中心廣場則有「偉大的衛國戰爭」(第二次世界大戰蘇德戰爭)勝利紀念碑,從波羅的海至太平洋鮮有例外。因此,實在無須專程來,順道暫留即可。海蘭泡有機場,但乘飛機來費時失事,從中國黑河乘船或俄國伯力乘火車來比較方便。

不知是否因為海蘭泡位處邊境,當局須「省靚」門面,市內建築好像都粉飾一新,每個街道名牌下面都有詳細(俄語)歷史解說,似乎每條街都有兩三個名。地名也是歷史這個道理,布拉戈維申斯克一定明白。黑龍江畔的黑河市不再是黑龍江省會,而阿穆爾河畔的布市仍是阿穆爾州府。要數該市第一地標,應屬「凱旋門」無疑。該門是為一八九一年皇太子尼古拉訪問而建,他當然是後來的尼古拉二世。想起往後十日鐵路行程,我忽想,當年西伯利亞鐵路仍在籌建,尼古拉到底花了多久橫越歐亞大陸?他又如何排解路上無聊?

遠在聖彼得堡或莫斯科的俄國中央政府一直提防人口眾多的中國滲透俄遠東及西伯利亞,這種心態多少造成一九OO年海蘭泡慘案。是年,慈禧太后縱容義和團四出攻擊外國人及一切與之相關的物事,一隊清兵曾襲擊海蘭泡,於是,該市軍警首長決定驅逐全市華人,恐防他們陰為清兵內應。要四千人渡河本是大工程,但總督一聲令下,將四千華民遣往黑龍江最窄處然後驅其入水自生自滅,不肯入水者可格殺勿論。這樣發端於北京的政治漩渦便造成黑龍江平民死傷枕籍。如今中俄邊境恢復平靜,而黑龍江是界河,河邊豎立「Купаться запещено(不准游泳)」警告牌,比照百多年前俄軍驅逐華人入河,難免有點辛辣諷刺。這件慘案在海蘭泡的阿穆爾州立博物館也有提及,題為「阿穆爾河戰事」。

自由行當然比跟團的中國旅客更能隨心,不過海蘭泡景點不多,大多位於黑龍江畔列寧大街上,所以整個上午在海關以至街頭都不停碰上同一批中國團員。參觀博物館時,忽然聽到一口流利而帶外國口音的普通話,原來旅行團安排了博物館普通話導遊,我便搭順風車湊聽一份。她的講解比較急促,述及中俄紛爭時似乎有意匆匆帶過,所以旅行團很快便行完博物館,或許他們要趕尾班船返回中國黑河。

我就可以慢條斯理吃過午飯再行去火車站。牙牙學語般地點餐,叫了一碟芝士肉串和一碟俄式餃子,卻來了兩碟餃子,其實是個誤會。我點餐時說: 「芝士肉串、餃子。兩樣,全部。」意即我點了兩碟食物,但店員聽成「芝士肉串。餃子兩碟。全部。」為免麻煩,我也沒要求退走其中一碟,唯有又要多個外賣盒帶走餃子上火車食,於是全餐埋單要港幣六十幾元,是整個俄國旅程最貴的一餐。下午四點幾,登上火車前往騰達,月台上有些俄國人向車上親友揮手道別,場面溫馨。雖然世界交通方便,送親友出遠門仍是一件教人刻骨銘心的經歷。

火車職員來查票並收取床鋪費一百三十三盧布,我將全部硬幣倒出來,不意職員瞥見港幣五毫和人民幣一元銀仔,問可否送給她作「подарок」。她問得很有禮貌,但我心裏明白,無謂為一兩元散銀得罪火車職員,便「完全出於自願」送她了。幸好她不是看見人民幣一百元。

六月廿四日(五)貝阿鐵路

經過一晚,火車到總站騰達(Тында)-貝阿鐵路中樞。雖然西伯利亞鐵路落成,俄國一直想建造多一條平行鐵路以充實俄遠東「極邊苦寒之地」防範中國入侵。俄國遼闊疆土和嚴寒冬季能抵禦外敵之餘,亦為國內工程造成極大困難。沙俄為修建西伯利亞鐵路勞師糜資,即使戶部尚書維特(Сергей Юльевич Витте)如何苦心撐持亦避免不到國庫虛空的下場,多少促成沙俄倒台。直至七十年代,勃列日涅夫的蘇聯才下定決心興建貝加爾阿穆爾鐵路(Байкало-Амурская магистраль,BAM),自西伯利亞鐵路大石站向東伸出,經號稱全俄污染最劇的布勒斯克,再經騰達、共青城抵太平洋蘇維埃港,並在騰達站修建南北幹線,南至西伯利亞鐵路及海蘭泡等地,北達雅庫茨克,稱阿穆爾雅庫茨克鐵路(Амуро-Якутская магистраль,阿雅鐵路,AYam)。貝阿鐵路全長四千三百多公里,跨越廣闊凍土帶,設四千多座橋樑,造價約一百四十億美元,勃列日涅夫譽之為世紀工程。因為造價昂貴,暫時只建單軌,所以鐵路班次極疏。

騰達處多條鐵路幹線中樞,本想大有可為,但是人口普查顯示,騰達人口自八十年代高峰六萬人一路滑落至今三萬多人,毫無復蘇徵兆。我在騰達站轉車要等三小時,在銀行兌錢之餘,順便周圍走走,發現該鎮空空如也,合應叫騰達鄉。於是很快便折返火車站。蘇聯以為只要建成鐵路,經濟自然暢旺,在貝阿鐵路沿線規劃了六十幾座新城。可是連騰達都一片荒涼,其他「鬼城」則可想而知。班次疏落,沿途鄉鎮衰微,使貝阿鐵路於環球旅客中寂寂無聞。也許要待某日俄國實現史太林時期的狂想,建造鐵路往庫頁島(俄薩哈林島)時,貝阿鐵路才會引起世界興趣。

俄國火車站通常設有飯堂,尤其現在盧布貶值,售價特廉。我眼闊肚窄,拿了四十多元的食物,飽到不行。捧着飽腹,復登車西向北海北鎮(北貝加爾斯克,Северобайкалск)。

六月廿五日(六)北海北鎮

為了洗澡和上網,刻意將車程分開兩半,暫歇北海北鎮七小時。俄國很多旅館藏身舊日蘇式火柴盒大廈,十分難找,假如沒有招牌可能以為旅館如黑河綠竹青年旅館般,「黃了」(見本系列第四篇璦琿篇)。我環繞了火柴盒大廈一周半才發現北海山徑旅館(Baikal Trail Hostel)的小小招牌,戰戰兢兢地按門鐘,生怕騷擾閒人,好在老闆很快應門。

北海北鎮亦是因貝阿鐵路而起,一九七四年,貝阿鐵路建築工人在此建鎮,方便物資補給,原擬建造十四萬人居住的城市,可是貝阿鐵路並未發揮振興西伯利亞的功能,北海北鎮人口最多時亦只有三萬五千。後來勃列日涅夫時代結束,戈巴卓夫實行蘇聯的改革開放,著重與西歐交往,加上國庫空虛,便取消西伯利亞很多發展大計。如今北海北鎮人口二萬五千,總比騰達鄉好些。這裏市容殘破,馬路黃沙滾滾,遇汽車駛過須掩鼻,以為置身荒漠。好在日用品還不難買,超級市場信步可至。

卸下行裝,購置糧水,便回旅館煮點意粉吃。旅館老闆是位六旬的伯伯,十分好客,見我回來便沖茶請我坐下聊天。他示範西伯利亞式飲茶-不過是加糖加奶而已。原來這間旅館就是老闆的家,老闆有三名子女,其中兩位在城市工作,便有多餘的房間可以租住。他並無提及妻子,我也不好意思問。老闆在俄國修讀地理,後曾赴美考察,所以能說一點英文(比我的俄文好一百倍),回國參與修建和保養北海貝加爾湖環湖山徑,現已退休,便以自己的故業命名旅館。來北海的遊客十居其九是到西南岸依古池(Иркутск)市和奧爾洪(Ольхон)島一帶,北海北岸交通不便,距依古池船程十小時,且每周只得一班,火車車程長達三十二小時,故遊客不多。不過有心來的遊客多數會行山,老闆的知識便能幫上大忙,我說可惜今次只是來旅館休息,無暇探訪山林。

老闆見我用不着本地旅遊資訊,便轉而問我香港和中國的事情。不意他第一條問題就是:「香港是個民主政體嗎?」當日梁天琦尚未宣布參選,「選舉管理委員會」亦尚未「信納」他並不真心擁護基本法,但十幾年往事已是明證,我便直抒己見。老闆一生只出國一次,即赴美深造那次,去過的大城市自然屈指可數,但他說大城市富貴鄉不是他的歸宿,寧願一世留在這個兩萬五千人居住的小鎮。自從在黑河遇上閻師傅,也有好幾日沒有談天這麼久,增進於一異地的認識之餘,心情亦暢快許多。漸黃昏,老闆的兒子和其他住客歸來,我便洗澡、上網、執拾。晚九點幾,又是踏上旅途的時候,與萍水相逢的老闆道別。唯有在booking.com給他留個好評以為盛情報答。